马日事变中,国民党反动军官许克祥不仅率兵捣毁中共的各大组织机关,还残忍杀害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甚至工农群众。马日事变的发生绝不仅仅是国共两党矛盾的激发,这里面还有更加具体的利益纠纷,更根本的矛盾在于军队和农民运动之间的矛盾。
马日事变,是湖南军队与农民运动矛盾冲突激化的结果。湖南的军队基本上还是旧军队的那一套。士兵是就地招募、抽丁或雇佣来的,大多数人当兵就是为了找一个吃饭的地方,并勉强养家口。因此,士兵们发了饷,多半都是把钱寄回家去,供养家中老小。而军官们,尤其是团长以上的军官,则都是军官学校毕业,或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或毕业于北京陆军大学,或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
因为报考军校,均需经过相当程度的文化考试,故凡能考入军校者,大都家境较好,读过私塾或上过学堂。而大凡军官学校毕业的学生,做军官多年之后,更是小有积蓄,不仅买地造房,而且多数雇人耕种,成为地主。自太平天国以后,湖南历经战乱。民国以后,拉锯式的军阀战争更造成对农民的盘剥升级,使农村中土地关系的变动日趋严重。
近代以来,湖南自耕农的数量减少加剧,尤以沿铁路线附近地区的自耕农减少最快。以1926年底的统计,靠近长沙的湘乡地区已经基本上没有自耕农了,佃农的比例达到45%,雇农占到了30%;同在铁路线上,离长沙较远的衡阳地区,自耕农的比例也只有7%左右,佃农也达到了45%的水平,雇农占到15%。而离粤汉线较远的平江、邵阳地区,自耕农的比例则分别是17%和16%;更远一些的常德地区,自耕农的比例仍高达31%。这种情况反映出近代以来军阀政治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新兴的军事政治官僚因为集中在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上,因此对土地的需求也主要集中在这附近的地区。转见AB巴库林著、郑厚安等译《中国大革命武汉时期见闻录》,第216~219页。
因此,湖南农民又是北伐战争的最广泛的群众基础。自唐生智部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参加北伐以来,“农民必担茶担水,以相慰劳;跋涉险阻,以为向导。”故军队和农民的关系一时相当密切。唐生智等就公开说:“我们这次革命的成功,完全是农工群众的力量”,是“得着农工群众的帮助,才得很顺利的杀却敌人”转见人民出版社编《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运动》,工人出版社,1953,第15页;《唐总指挥在长沙对农工之重要讲话》,1927年2月19日《汉口民国日报》第二张第一页。。
随着湖南军队主力北上,农民运动迅猛发展,其攻击的矛头,开始指向农村的富裕阶层,大批军官家属不免陷于恐怖之中,影响到相当一批军官对农民运动不满。但这一运动开始时,甚至直到1927年1月前后,无论是共产党人,还是农民群众,都还没有提出土地问题。所要求者,主要还是减租减息,废除苛捐杂税。对土豪劣绅的打击固然使富裕家庭人人自危,但农会这时一般还只是基于政治标准进行打击,其对象也还只是少数地方头面人物。因而直到2月唐生智回到长沙时,他还在称赞农民协会功不可没。转见金冲及《从迅猛兴起到跌入低谷——大革命时期湖南农民运动的前前后后》,《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6期。
但是,随着运动持续发展,基层农会骨干自身的素质问题就日益明显地暴露出来了。
这时一般乡下农会到底是什么样子?《湖南民报》4月初刊登过一个读者的短文。文称:作者因访友到岳麓山附近一个乡下去,当时正值春耕春播季节,但进到农会的院落里时,仍看见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农友吆五喝六地在围在一起赌牌。随后看农会开会,才知道这个会议竟只是因为何家丢了猪,怀疑为梁家所偷,于是大家便被召集来。主席大声宣布开会后,何讲述了丢猪的情况。梁辩解说,他那天进城去了,并不知情。因为梁是外乡迁来的,故主席说:“即使你没偷,也要赔他几块钱。”梁不服。何声言要驱逐梁出乡。梁赶忙求主席:“假使能准我入农会,赔钱也是不妨事的。”旁边一个穿大褂子,一看就知道是主事的人,粗声粗气地喝了一句:“先把钱赔来再说!”梁表示现在实在没有钱。主事的怒目道:“那就写一张字条。”这时围观的农民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唉,梁家真是冤枉。”主事的马上大吼起来:“谁说的?抓出人来,游围!”梁不禁颤声的哭了。作者出来时,只听见里面主事的下了最后通牒:“限你七天搬开!”雨云:《河西的一个农协》,1927年4月3日《湖南民报》。
正是因为部分基层农会掌握在游民和一些素质很低的农民手中,很多事情自然也就难以得到理性的结果。关于基层农会基本上没有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员的情况,可参见金冲及前引文。比如像湖南各地农协阻禁谷米之举,除了能够满足本地贫苦农民保有粮食在手的心理以外,对各方均无好处。但不论省政府、省党部、省农协如何号召、训令,各方如何反感,却始终解决不了。
比如前方军队欠饷数月,军心不稳,县、省乃至中央政府财政亏空严重,虽反复设法及动员,各地农协却不仅鼓动农民对地主抗租,而且听任农民对政府抗税。相反,为求得农会自身的开销,动辄对富户罚款罚粮,有不顺从者,即以土豪劣绅名之,游乡示众。仅常德一地,土豪劣绅被镇压者就达18人,被游斗者134人,被关押者7人,被罚款罚粮者118人,被以其他形式斗争者39人,占到当地地主总数的82%。《常德农民运动史略》油印件,1980,转见杨天石《关于
孙中山“三大政策”概念的形成及提出》,《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1期,第225页。
而由于自1926年七八月以来,湖南许多地区受到战争和农运影响,生产废弛,粮食歉收,本地豪强,除了逃走的以外,不是被“吃大户”吃光了,就是一次次清算弄得再没有什么油水了。逐渐地,如果不动军官家属,就很少有可没收的对象;如果不截扣士兵的汇款,农会就无从获得足够的活动经费。因此,进入1927年春天前后,侵犯军官士兵个人财产的情况也就愈发多了起来,并且一发而不可遏止。
本文摘自《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