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星期天”真相38年后重见天日
作者：薛洪涛
来源：法治周末
首相卡梅伦在议会宣读一份政府调查报告时说，当年在德瑞民权游行中丧生的民众皆为无辜受害者，英国军队在向游行民众开枪时不是因为受到了游行者汽油炸弹或石块的袭击，且开枪前没有作出任何警告，英军士兵枪击平民的行为是“不正当和不可原谅”的，是“错误的”
6月15日，50多名北爱尔兰居民出现在北爱尔兰第二大城市德瑞街头，他们中许多人手中捧着亲人的遗像，沿着一条特殊路线缓缓前行。他们知道，逝去的亲人今天终于可以安息了。
当天，英国政府公布了一份报告，详细阐述了对38年前发生在德瑞的英国政府军枪杀游行民众事件的调查结果。调查的对象就是1972年1月30日发生在北爱尔兰震惊世界的“血色星期天”事件。事发当天是星期天，上万名北爱尔兰民众在德瑞举行游行示威活动，英国伞兵同示威人群发生了冲突，并向游行者开枪，造成14人死亡，10多人受伤，死者多为十几岁的年轻人。
这份报告来之不易，历时12年，花费超过1.9亿英镑，对近千名证人进行质询，包括时任英国首相希思在内，它是英国迄今为止时间最长、耗费最高的政府司法调查报告。这份报告明确，当年在德瑞民权游行中丧生的民众皆为无辜受害者。
纠缠数百年的爱尔兰问题
“血色星期天”事件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那就是北爱尔兰问题。北爱尔兰问题由来已久，是英国历史上长期存在的爱尔兰问题的延续，也是西欧的一个典型的民族问题。
爱尔兰人是凯尔特人的后裔，世代居住在爱尔兰岛上，6世纪时接受了罗马的天主教。12世纪末，英国国王亨利二世利用爱尔兰的分裂局面，率军在爱尔兰岛登陆。
1603年，在英国斯图亚特王朝政府的鼓动下，大批信奉新教的苏格兰和英格兰移民来到了爱尔兰北部。爱尔兰人的大片土地被侵占，天主教徒大多被赶到荒凉的西部，一小部分留下来的也几乎沦为佃农。
通过近10年的殖民活动，英国终于在爱尔兰北部厄尔斯特地区成功地建立了一块新教殖民地，该地区的新教徒移民已超过了本地的天主教徒，由此埋下了冲突的种子。
英国革命时期，克伦威尔发动了对爱尔兰的殖民战争。大批天主教徒遭屠杀，土地也被英国移民所瓜分。到17世纪末，爱尔兰岛已完全置于英国的控制之下。
但是爱尔兰人不断发动大规模的反英起义。英国当局进行了残酷的镇压，并于1801年通过了《英爱合并法案》，正式将爱尔兰纳入了大英帝国的版图，爱尔兰从此彻底丧失了政治和经济上的独立地位。
合并以后，新教被宣布为爱尔兰国教，而天主教徒则被剥夺了基本的政治和公民权利。英爱之间的民族矛盾更加激烈了，爱尔兰人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不断高涨。
1886年至1893年，在爱尔兰不断发生骚乱，不同信仰、不同政见的两个民族之间的暴力对抗使百人丧失生命；1916年爆发了都柏林的复活节起义，目的是争取爱尔兰独立，由于英军武装镇压，起义最终失败，几千名起义者牺牲。
1918年，英国举行大选，爱尔兰选出的议员大部分是争取民族独立的新芬党人。他们不去伦敦参加议会，在都柏林成立了自己的爱尔兰议会，并于1919年1月宣布成立爱尔兰共和国，组成临时政府，并组织成2000人的共和军，要求承认爱尔兰独立。
被第一次世界大战弄得虚弱不堪的英国，无力再打一场国内战争，被迫于1921年12月与爱尔兰临时政府签订和约，承认爱尔兰南部26郡为自由郡，北方6郡仍留在英国。这时英国国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改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1937年，爱尔兰“自由邦”宣布建立共和国，但仍留在英联邦内。
1948年12月21日，爱尔兰宣布正式脱离英联邦。1949年4月18日英国承认爱尔兰独立，但拒绝归还北方6郡，由此便衍生出北爱尔兰问题。
北爱尔兰位于爱尔兰岛的东北部，面积为14120平方公里，首府贝尔法斯特，人口约160万，其中约60%是英国移民后裔，他们信奉基督教新教；其余的约40%是爱尔兰岛的土著后裔，信奉天主教。
长期以来，两派分而聚居，互不往来。在北爱尔兰的归属问题上，新教教徒主张留在英国，天主教教徒则坚持回归爱尔兰。
但是，这时爱尔兰的分割已成定局。当时在北方6郡，由于英国几个世纪的移民，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后裔已占多数，他们坚决主张北爱尔兰留在英国。
北爱尔兰在1921年6月召开了第一次议会，成立了自治政府。英国对爱尔兰的分割，是爱尔兰族人一致反对的。爱尔兰政府自成立以来，一直提出和平统一南北爱尔兰的要求，但英国政府不予理睬。
这样，爱尔兰共和军就把武力争取南北爱尔兰的统一作为自己行动的唯一目标。一场为北爱尔兰而战的斗争延续至现在，英国的爱尔兰问题演变成了北爱尔兰问题。
自治政府成立后，北爱尔兰地区的天主教徒成为少数，占总人口的33%，而新教徒占了67%。天主教徒极力反对北爱尔兰新宪法及自治政府，拒绝参加新教徒占优势的各级政府机构。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天主教徒着手发动了一场和平方式的民权运动。爱尔兰共和军也基本上放弃了暴力活动，转而参加天主教徒的民权运动，北爱尔兰局势相对平静下来。
1967年，主要由天主教徒组成的北爱尔兰民权协会成立，纲领是争取平等公民权及参政机会。同时，许多新教恐怖组织也应运而生，对大批参加民权运动的天主教徒进行了袭击。爱尔兰共和军很快以“天主教徒保护者”的面貌复兴了，在各地同新教极端派及其恐怖组织处于一种激烈的对抗之中。北爱尔兰局势又动荡起来。政府因无力控制局势而几次垮台，改革计划宣告破产。
1969年，大规模的教派冲突开始出现，北爱尔兰濒临内战边缘。1969年8月，在德瑞和贝尔法斯特发生了持续数周的暴力冲突后，500名英军奉命进驻北爱尔兰。
随后，英军源源不断前来增援。军队的到来并未能平息局势，双方的武斗仍然有增无减。尽管英军是为维持秩序而来，并表示不袒护任何一方，可实际上，却相对纵容新教徒。这激起了天主教徒普遍的反对，爱尔兰共和军宣称：“又一场英爱战争开始了。”
1971年8月，鉴于各大城市的暴力冲突，英国政府制定了“特别权力法”，逮捕了几百名恐怖活动嫌疑分子，其中绝大部分为天主教徒。
这种明显的对新教徒的偏袒引起了天主教徒的强烈不满，并最终酿成了1972年1月30日“血色星期天”事件。
“血色星期天”震惊世界
“血色星期天”又称“博格萨德大屠杀”，事件发生在1972年1月30日，是个星期天，具体的地点在博格萨德的德瑞地区。2010年6月15日公布的调查报告称，当天游行的人数有3000至5000人，但是组织者称有30000人，不过有人回忆称有15000人，国会也承认这一数字。
当天游行的人群准备去市政厅，但军队设置了路障，让游行队伍去往德瑞地区。一群年轻人从游行队伍冲出来坚持推倒路障前往市政厅游行，他们开始用石头破坏路障。这时军队士兵开始向他们使用高压水枪、催泪瓦斯和橡胶子弹驱赶破坏路障的年轻人。
当时的旁观者回忆说，其实这种年轻人和军队之间的对抗很普通，当时的破坏路障的情势并不严重。但是就在这时，游行队伍中的达米安·多纳西和约翰·约翰斯顿却被士兵开枪射击身亡，士兵声称达米安·多纳西背上背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当天下午4点零7分，英国派出伞兵空降到博格萨德。士兵也得到了开枪射击命令，有一个年轻人看到队伍开过来，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开枪打死，子弹打中了他的后背，他只是混乱人群中逃跑的一名旁观者，当时和牧师一起逃跑。
军队的暴力不断升级。直到最后军队得到命令阻止游行的队伍、逮捕游行的人、禁止开枪，游行人群躲到了德瑞地区。
尽管军队从总部得到了禁止开枪的命令，但是军队在市长特德·罗德尼的命令下又向逃跑的人群开枪。12人当场死亡，但有许多人停止逃跑去救那些倒下的人，有14人身受重伤，其中12人被军队开枪射中，2人被军队的装甲车压倒。
在相继死亡的14人中，6名是17岁的青少年，其余的还有一个19岁、一个20岁、一个22岁。
事情发生后第二天，得到内政部支持的伞兵官员在下议院说，他们之所以开枪，是受到了可疑的爱尔兰共和军的攻击。然而，除了士兵以外的所有目击者，包括游行者、当地居民、英国和爱尔兰记者都表明，士兵瞄准逃跑的人群，朝手无寸铁的游行者开枪，没有一个士兵受伤，也没有发现游行者带有子弹或者炸弹。
“血色星期天”事件震惊了世界，英国政府因此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愤怒的民众在英国大使馆前举行抗议，并焚毁英国国旗。爱尔兰外相专程赴纽约联合国总部要求联合国干预，但是，由于英国拥有联合国安理会否决权，爱尔兰的要求没能得到满足。
“血腥星期天”在艺术界也引起极大反响，特别是在爱尔兰裔艺术家之间。著名爱尔兰摇滚乐队U2的《星期天血色星期天》就是这一事件的最著名的歌曲之一。
著名乐队“披头士”成员约翰·列侬、保罗·麦卡特尼在“血色星期天”发生不久，就发表了一首纪念这一事件的歌曲，爱尔兰凯尔特民谣金属乐队也发布了纪念歌曲。
2002年2月17日，英国和爱尔兰合拍影片《血色星期天》，夺得了第52届柏林电影节最高荣誉奖“金熊奖”。影片以写实的手法叙述了这一事件。
“血色星期天”，是北爱尔兰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很多的爱尔兰天主教徒更加敌视英国军队，愈来愈多的年轻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投入到临时派爱尔兰共和军的武装斗争中。
北爱尔兰共和派与保皇派准军事组织和英国政府之间的冲突，在“血色星期天”后升级，让北爱尔兰在此后陷入内战，暴力冲突持续20多年，数千人在冲突中丧生。
英国最大的一次司法调查
“血色星期天”过去两天以后，英国国会通过一项决议，成立特别委员会对枪击事件进行调查。时任首相希思任负责人，威德格瑞爵士具体执行。许多目击者因为缺少对威德格瑞公爵的信任拒绝接受调查，威德格瑞公爵4月10日结束了调查，4月19日公布了调查结果，认为实验证明死者身上的火药残留物和士兵的武器不符，调查结论支持军方开枪。
但是调查结果遭到爱尔兰人的普遍反对，即使在英国国内也有争论，当时的保守党内政大臣因为说“军队开枪是自卫”一句话而下台。这次调查被称之为“掩盖真相”，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也曾经对这次调查提出批评。
1997年英国电视台第四频道报道说，盎格鲁皇家军队有人承认，他们当时向游行者开了枪，对死去的3个人负责。
2007年4月29日，麦克·杰克逊将军、事发当天的军队第二指挥官说：“毫无疑问，我们向无辜的人群开了枪。”这一说法与他30年来一贯坚持的说法截然不同，原来他一直坚持说，那些人不是无辜的。
英国前首相梅杰在任时拒绝了重新调查的要求，但托尼·布莱尔成为英国首相后，决定重新开始调查。1998年1月第二次成立了调查委员会，重新调查“血色星期天”事件，萨维尔法官主持这次调查。其余的组成人员也是法官，2004年调查委员会组织了一次听证。
萨维尔调查是一次比较详细的研究，调查委员会询问了大批的证人，包括当地居民、士兵、记者和政府官员共900多人。调查人员非常细致地察看了当时的1000张军队的照片，调取了当时士兵使用的武器。
这份报告历时12年，也是英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司法调查，共花费了1.9亿英镑，巨额的调查费用也招来了不少批评。
1998年开始的萨维尔调查报告被英国政府接受，调查发现所有被射杀的人都是手无寸铁，军队的开枪射击“不公正、不合法”。5人被射击时都是在背部中弹。
调查结果本来准备在2009年底公布，但被延迟到2010年6月15日。
当天，首相卡梅伦在议会宣读一份政府调查报告时说，当年在德瑞民权游行中丧生的民众皆为无辜受害者，英国军队在向游行民众开枪时不是因为受到了游行者汽油炸弹或石块的袭击，且开枪前没有作出任何警告，英军士兵枪击平民的行为是“不正当和不可原谅”的，是“错误的”。卡梅伦表示，他代表政府和国家向死难者表示“深深的歉意”。
此时，聚集在德瑞市政厅广场通过大屏幕观看议会会议直播的5000多名北爱尔兰民众爆发出阵阵掌声和欢呼声，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们那些曾被冤枉为“恐怖分子”的亲人和朋友终于得到了“平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