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胡自杀之谜

王洪起

谢胡是原阿尔巴尼亚政府总理，1981年12月18日在家中自杀，当时世界为之哗然。本文作者为新华社高级编辑，自1967年起常驻阿尔巴尼亚22年。请听他的讲述:

谢胡自杀事件

1981年12月18日晚8时，阿通社向全世界发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阿尔巴尼亚政府总理谢胡自杀。实际上，谢胡是18日凌晨自杀的，但对外公布的时间向后推迟了。

第二天，地拉那的所有日报仅在头版下方l/4处，在“讣告”的标题下，刊登了劳动党中央、人民议会和部长会议的联合公告：“12月18日，阿尔巴尼亚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阿尔巴尼亚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部长会议主席穆罕默德·谢胡同志在神经错乱情况下自杀。”

当时担任劳动党中央委员和“列宁”高级党校校长的谢胡遗孀费切列特·谢胡不再公开露面。他们全家离开了高干区仅与霍查家相隔不到50米的第15号别墅。霍查亲自下令立即对谢胡全家采取“革命行动”：逮捕谢胡遗孀及3个儿子，逮捕谢胡在党内、政府内的同伙，将他们扫地出门，绳之以法。

1982年1月14日，任命副总理查尔查尼为政府总理，接替谢胡，同时初步改组政府。内务部长哈兹比乌改任国防部长，费乔尔·谢胡升任内务部长。2月26日，劳动党书记处召开整顿军队会议，霍查命令全军听从总司令(霍查)的直接指挥。

1982年9月28日，阿政府内务部宣布了又一则耸人听闻的消息：当月25日一批武装逃犯在前国王莱卡一世策划下，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南斯拉夫安全局的支持下企图泅渡登岸，“反攻大陆”未遂，被“全部歼灭”(实际上就3个人，其中2人被击毙，1人受伤后被俘)。10月8日，霍查在政治局会议上做“哈兹比乌的严重罪行”的报告，把9月份“反攻大陆”事件与担任国防部长的哈兹比乌联系起来，称海外罪犯的“内应”是暗藏在阿国国内的哈兹比乌和费乔尔·谢胡。23日，霍查当场以“内外勾结，企图推翻阿政权”的罪名将哈兹比乌逮捕送交司法机关法办。而哈兹比乌曾被认为是最忠于霍查、负责国家安全事务的官员，霍查在他被捕前还曾亲自授予他勋章。

根据霍查的命令，阿内务部人员将谢胡的遗体先是埋在地拉那西郊的沙拉公墓，几天后的一个夜间又把遗体装在尼龙袋里，用吉普车拉到一个秘密地方埋掉。此后，谢胡遗体的所在便成了“国家机密”。

1982年9月15日，哈兹比乌等人都被黑麻袋捂住头，双手双腿被绳子捆住，用军车秘密送往达依蒂山山脚下的林兹村，在一个洞穴中秘密枪毙。

寻找谢胡的遗骨

谢胡是阿尔巴尼亚政坛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从1953年至1981年一直担任部长会议主席，达28年之久，被人民议会主席团授予“人民英雄”、“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被视为阿尔巴尼亚最高领导人霍查的“亲密战友”和内定接班人。在谢胡死前，霍查对他赞誉有加，“天才的军事家”、“卓越的国家领导人”都出自霍查之口。1981年5月，劳动党中央还决定出版谢胡著作选集。谢胡善写文章，语句干练，不像霍查那样啰唆，深受人们欢迎。

1991年，阿尔巴尼亚剧变。谢胡的两个儿子开始多处打听父母遗体的下落，并开始了一场寻找谢胡遗骨的运动。他们发动自己的亲友和谢胡的一些老部下，在许多城市寻找挖掘。

1996年，兄弟俩找到了当时的国家情报局局长加兹代代，请求他协助提供线索。加兹代代亲自到公安部查找历史档案。几天以后，局长电话通知他们，谢胡“坟墓”的位置已经在唯一的一份档案中找到，谢胡的遗体埋在距地拉那以西15公里处德洛奇村边的埃尔赞河畔，附近有一块悬崖。

2001年7月20日，分别从瑞典和西班牙回国的兄弟俩，再次相约来到德洛奇村。他们租了一台挖土机，挖掘父亲的遗骸。年轻的挖土机手按照斯坎德尔手中的示意图，从上午9时便开始在悬石下河床附近一带挖掘。到下午16时15分，一个沾满泥沙的头颅终于被挖了出来。他们发现，头颅上面竟还有头发，额骨上贴着两块镜片，镜框已经脱落，牙床上的一只金牙还显有光泽。兄弟们立刻认出是亲人，顿时痛哭流涕。密埋荒野20载后，谢胡遗骸终于重见天日。

兄弟们把父辈的遗骨轻轻放入棺柩，委托“阿尔巴”殡仪馆操持了遗骨重新安葬仪式。

霍查版本的“谢胡间谍史”

穆罕默德·谢胡是自杀还是他杀，20多年来始终是阿尔巴尼亚当代历史中最大的谜。

1982年底，即谢胡死后的第二年，霍查的《铁托分子》一书在地拉那出版发行了。出版者是由霍查夫人任所长的劳动党中央马列主义研究所。首批外国读者当然是驻阿外交使团。该书的外文版一出版，阿政府外交部就把散着油墨香味的书送到了地拉那的十几个外交使团的外交官手里。书中对南斯拉夫、中国、苏联及西方国家无不进行了点名攻击。中国使馆同其他有关国家的使馆随即将书退了回去。

我在书店里买了一本该书，阅读后发现全书活像一部侦探小说，对谢胡之死作了离奇的描绘，并罗列了谢胡的罪状，从而得出谢胡“自杀”的结论。

概括起来，霍查给谢胡罗织了“八大罪状”：1.允许其子斯坎德尔同有历史问题的家庭的女儿订婚；2.在1944年阿尔巴尼亚反法西斯战争期间企图取消军队总司令部；3.阿尔巴尼亚解放后40年期间与许多敌对集团有联系；4.与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和英国首相丘吉尔同乘“伊丽莎白女王”号轮船旅行；5.作为间谍在西班牙内战期间潜入国际纵队，之后又潜入阿尔巴尼亚；6.准备于1982年毒死霍查；7.当总理后企图动用坦克消灭地拉那的吉普赛人；8.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苏联克格勃、英国情报局和南斯拉夫安全局的“多国超级间谍”。谢胡“罪大恶极”，“走投无路”，只好“自杀”。后来，霍查在搞掉哈兹比乌后，又改变了说法，称哈兹比乌遵照美国中央情报局之命，逼迫谢胡自杀。

阿利雅相信谢胡是自杀的

霍查的接班人、阿尔巴尼亚剧变后首任总统阿利雅曾同我进行多次接触。每当谈起谢胡之死时，他都坚持谢胡自杀的说法。他说：“有人说他是由霍查杀死的，也有的说是在政治局会议上被霍查的卫兵打死的，甚至还有的说是由哈兹比乌杀死的，不一而足。但是，所有这些无非都是想象。”他是这样描述谢胡自杀的：

谢胡与霍查之间曾发生过争论，但没有发生过导致冲突的矛盾。导致谢胡悲剧的事件确实与他儿子订婚有关。1981年9月，谢胡的儿子斯坎德尔打算与一个阶级出身不好的家庭的女排运动员订婚。这个家庭中的一个成员在阿尔巴尼亚民族解放战争期间是“阿奸”，以后出逃国外。根据当时党的阶级斗争政策，如果某人有这种亲戚关系，特别是领导人家庭有这种亲戚关系的，那是要受谴责的。谢胡本人对这样的问题就一直很严厉，但这次发生在自己家庭，却表现得“很软”，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从而践踏了党的准则。这使党的领导很为难：如果对这事不管吧，就会降低党的威信，人们会说党对领导人和普通干部采取双重标准。当时正在筹备召开党的“八大”，所以决定等“八大”之后再讨论谢胡的问题。尽管谢胡的问题已经出来了，但“八大”还是选举他为政治局委员，并保留他的总理职位。这清楚地表明，谢胡儿子的问题并没有给他带来负面影响。事实上，政治局起先也没有讨论这个问题，只是找谢胡谈了一次话，要他做一下自我批评。谢胡也曾表示要解除这门亲事，并向政治局交了检讨书，但霍查退还给他。在代表大会后，于12月16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谢胡做了书面检讨。会开得很长，因为政治局委员在发言时对他的自我批评不满意，同志们不仅批评了他儿子订婚问题，而且还批评了谢胡的思想品质问题。人们在谢胡对待同志和同事的态度方面反映不好，认为他趾高气扬、专横跋扈。尽管如此，同志们还是建议只给他党内“记过”处分。

会议很晚才结束。霍查本来没有话要讲，后来决定第二天上午9时继续开会时再说。我和霍查一起离开，并送霍查到他家门口。路上，霍查对我说：“明天我们听谢胡说些什么，然后我再发言，这事就算了结了。我也同意大家的意见，给他党内记过处分。”

第二天早晨8时左右，我在家里接到谢胡的卫士长打来的电话：“谢胡总理在自己的卧室自杀了。”

我丝毫不怀疑谢胡是自杀的，并立即离开家门，到霍查家。霍查正在吃早饭。我没有马上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以便等霍查把饭吃完。而霍查却催问我有什么事，并漫不经心地对我说：“我觉得今天的会不会很长，只有我和穆罕默德发言。这个问题也就算完了。”我接着他的话音说，看来事情还没完。昨晚谢胡自杀了。听到这一消息，霍查皱了一下眉头，表现得很惊愕。他对我说，怎么会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动机促使他这么做?

这一天，政治局会议还是召开了。同志们对谢胡自杀感到无比愤恨，并谴责这是“敌对”行为。

当被问及谢胡生前在政治路线上与霍查是否有分歧时，阿利雅说：

“谢胡人很聪明，有时显得很乐观，但野心勃勃，好走极端，待人苛刻。他与霍查可能在权力问题上有摩擦。因为霍查知道谢胡能力强、有气魄。但这不能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两条不同的路线。谢胡对霍查是言听计从。霍查也不反对谢胡提出的主张。两人很合拍，但谢胡的极端主义对霍查影响颇大。”

谢胡是间谍吗

到了2005年，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阿媒体就“谢胡死之谜”大肆炒作起来，称谢胡死之谜是阿建国近百年历史上“最大的谜”。在这一背景下，刚过了80岁生日(10月18日)的阿利雅，不断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阿利雅在同我的一次谈话中，首次改变初衷。他除了重申原来坚持的谢胡自杀的观点之外，对霍查的“谢胡50年间谍史”开始提出了疑义，也不同意霍查“肉体消灭”党内的战友。他说：

“从今天的观点看，当时的党内清洗及把一些人指责为间谍，并处以死刑是没有道理的。说心里话，谢胡从1942~1943年到1981年自杀，整整40年。这40年，谢胡在干什么?在阿尔巴尼亚的领导岗位上。如果他是间谍的话，他早该行动了，说谢胡是间谍是没有事实根据的。至于我亲眼看到的那些文件确实存在。但是，迄今为止，并没有事实证明这些文件的可靠性。”

他说：“谢胡的确是自杀，因为他不能忍受那样的批判，他感到在那样的批评的重压下简直活不下去了。”

(摘自《“山鹰之国”亲历》新华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