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元就的另一面:战国枭雄亦为风流雅士
说起毛利元就(1497~1571),首先让人想起的是他从安艺国吉田三千贯的一介国人,一代之内就发展为领有中国地方全部和四国、九州的一部分的大战国大名。在战国乱世,为了扩张土地,不得不使用战争手段。江户时代编集的《洞春公(元就)略谱》载:“大小之战,凡二百二十余度。”正是战争的生涯造就了元就这位智略、武勇方面都很卓越的武将。
但是元就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优秀的武将而已,在《吉田物语》中,可以看到元就的女婿宍户隆家对元就平素行止的描绘:
“性格平静沉稳,几乎看不到其匆忙的神色。即便大敌当前,诸方告急,神色不但没有一丝变化,而且春花秋叶,以季节之景照常咏歌作赋,举办歌会。(中略)尼子晴久进军吉田的风闻诸国尽知之时,(元就)在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后,又一如既往地咏歌行会。”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位无论何时都极其冷静,胸有成竹而不为外物所动,深具风雅之心的武将形象。
元就敬虔、内静的精神,来自其自幼对神佛的坚定信仰。在弘治三年(1557)元就给予长男隆元、次男吉川元春、三男小早川隆景的著名的教导书中,提到自己十一岁时被云游僧人传授念佛的秘法以来,一直到六十一岁的当时,每日早晨参拜太阳念佛十遍,祈愿现世和后生的幸福。要求三子也如此实行。
在念佛之外,元就信仰佛教的法华宗。毛利博物馆今藏有一本元就亲书的《法华经普门品》(内容讲解观音菩萨拯救、教化一切众生),是便于携带的小型折本,也许是元就平时的随身之物。
和歌、连歌
毛利元就在学问、文艺方面的教养,在战国武将中是值得一提的一人。特别是其和歌、连歌的才能拔群。毛利博物馆藏有连歌宗匠饭尾宗祇作的《分叶》一册,书尾有“大江朝臣毛利治部少辅弘元(花押)”题字,封面、封底分别题有元就亲书“分叶·元就”字样和定家的和歌“夕立”一首。本书是作为父亲弘元的遗物传给元就的,很早就被元就用作修学歌道之物了。
同馆内还保存有元就亲书的《续古今和歌集·卷十一》一幅和《续古今和歌集·卷十三》一卷。可见元就是通过书写歌集来努力修炼和歌的。
更有元就亲书的《元就咏草》一册,卷首与卷末已脱落,尚残有自撰的和歌三十四首,以及付句(译注1)一百四十九句、发句(译注2)十七句等。据信这是元就将生前创作的和歌、连歌句子自行编撰、誊写而成。
元就于元龟二年(1571)六月十四日,以七十五岁的高龄病死于吉田郡山城。不久,访问吉田的圣护院道澄(京都圣护院门迹,近卫家出身)见到元就的遗作,赞其“作意不俗”,便携归京都,示于和歌大家三条西实澄、连歌名匠里村绍巴,皆赞叹不已。绍巴立即着手编集,次年(元龟三年)二月即编成《毛利元就句集》。前半部分收录付句四十九句,后半部分收录发句三十句,所有句子都加有评语,书后附跋,全卷都由绍巴亲自誊写。跋文中对元就长于歌才,文武兼备大加褒誉,并说编集的目的是保留正本,为将来出撰集作准备,希望乱世中偏武废文的武将为戒云云。
同年六月,圣护院道澄也写成《毛利元就咏草连歌》一卷。前半部分的七十三首由三条西实澄加了批语,并作署日期为四月的跋文,称赞元就身为武将却具有歌人也难以企及的歌才,此咏草的内容都非常秀逸。后半部分的连歌就是前出里村绍巴书写的《毛利元就句集》的内容,前后合作一卷,由道澄亲自誊写完成。道澄在书末提到,正亲町天皇特追赠元就从三位,赐谥“惟德惟馨”,是因元就“岂止武勇之权威,诚可谓光(空)前绝后之芳名”。
在道澄的书写本基础上,江户时代初期编成了元就的歌集《春霞集》的祖本。明治二十四年十二月,毛利家曾将其刻模公印。
元就还书写了大量短册,毛利博物馆藏有九种。有一卷有《青柳咏草》的外标题,半张纸上题有“青柳の絲くりかえすそのかみは、誰か小手卷の初成覧”(大意为:那像青柳丝一般飘动的秀发啊,会是谁第一个将它挽成髻子呢?)的和歌,被认为是佳作之一。从短册上的和歌看,元就的书法属于平静的公卿风格,笔致清晰流畅。
连歌是将许多人汇聚一堂,在享受风雅的同时加深互相亲睦的最好方式,元就即使在行军作战中也经常举办歌会。例如弘治三年(1557)四月经略防长时,幸逢连歌宗匠宗喜自京都来,元就即在防府天满宫(防府市)的本阵召开连歌会(《武家万代记》)。
永禄四年(1561)三月,元就与隆元一起访问了小早川隆景的居城--沼田本乡(广岛县本乡町)的雄高山城,在逗留期间又参加了连歌会,元就以“若木より見ん世も久し花の春”发句,隆景作胁句“霞の月にかはす松か枝”,隆元以“岚も长閑なる夜の明初て”作三句。看着不禁令人回想起一家人联谊的欢乐景象。在同地还有次年四月三日歌会的《连歌怀纸》,这是当年二月元就自石见(岛根县)凯旋回来后在吉田郡山城召开的连歌会的记录。防府天满宫圆乐坊的法印重雄这时正好在吉田,以“卯花や雪もたかねの時鳥”发句,元就应以“若葉むらむら明ぼのの山”,隆元作三句“殘る夜の月の霞の隙見へて”。从这些作品中足以窥见元就在连歌上的才华。
传说在弘治元年严岛会战后,在捕获的陶军俘虏中有名渡边可性者,元就听说他是一位狂歌诗人,在听其咏“懸けてしや頼やまりのしめたすき命一つに二つ卷して”一首后将其赦免。又有陶晴贤的同朋宗阿弥也是一位嗜好歌道的人,元就也命他以当时的心情赋狂歌一首,得到的是“名を惜む人といふとも身を惜む惜しさに代へて名をば惜まじ”,元就认为此歌比可性的出色,也赦免了宗阿弥。这是一位胸涵雪月的武士的动人轶事。
诸艺
元就对诸多游艺都抱有兴趣。从永禄五年(1562)六月朔日隆景给隆元的信中提到“上(元就)亦戏鞠”的内容来看,元就对蹴鞠之类的古雅竞技非常爱好。
永禄十年(1567)二月,元就降伏了宿敌出云的尼子氏后,凯旋回到吉田。当年六月舞的名手幸若大夫自越前而来,元就把郡山城麓的满愿寺提供给他做表演的舞台,并亲自观赏了两回。十一月,京都的能剧艺人观世宗节一座也光临吉田,在兴禅寺设舞台;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雪中表演了能十一番以祝胜,元就与部下将士一起尽欢。翌年二月,石见的益田元祥来吉田元服的时候,也让尚逗留在满愿寺的观世宗节一座表演了能乐。
茶道方面,天文十八年(1549),元就携元春、隆景前往周防山口(山口市)拜见大内义隆,四月二十六日出席了义隆的茶会。当时在山口已经兴起小间草庵的茶会,元就似乎也是这种茶会的热衷者。据《吉田物语》载,元就派竺云惠心为使者上京进献正亲町天皇的即位金,把秘藏的唐物肩冲茶入也交给惠心,以备万一即位金不足时折当。这里可以看到元就平时也搜集名物茶器。
后来称作“上杉瓢箪”的唐物茶入,从足利义政经珠光、绍鸥、大内义隆、义长,而为元就所得。元就进攻大内义长时,就如何处置义长询问了义长的兄长大友宗麟,宗麟不愿弟弟活下来,但却要这个茶入。于是元就便将其赠与宗麟,其后又从宗麟经丰臣秀吉传入上杉景胜之手,故而得名“上杉瓢箪”。这又是一桩关于元就与茶具的故事。
大内氏遗宝的继承
毛利博物馆收藏的大内氏遗宝类中,最珍贵的就是雪舟等扬笔《四季山水图长卷》。这是文明十八年(1486)雪舟六十七岁时在山口云谷庵所作,长达16米的画卷中描绘了春夏秋冬的四季山水景象,是公认的雪舟的最高杰作,被指定为日本国宝。雪舟在创作完成后,将其献给了大内义兴的父亲政弘,此后一直保存在大内文库中。直到大内义长自山口逃亡后,此长卷和其他的大内氏遗宝一同,由率先攻入山口的石见津和野(岛根县鹿足郡)三本松城主吉见正赖所接受。
毛利博物馆的藏品中,属于当时一起接受的大内氏遗宝还有日本国王印、朝鲜国通信右符、多多良朝臣、太宰大贰、大内义长印等诸多印判类,因为正赖在统计这些印判的目录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花押。即,正赖只是暂时接管这些大内氏的遗宝,不久将一并上交给元就。这些世界性的文化遗产被完整地继承下来,保存至今,也是承蒙元就的余荫。
结语
元就在山口拜会大内义隆的逗留期间,亲身见闻了当时正处辉煌鼎盛期的大内文化,深受感触和影响。但是后来在《老翁物语》中却如此论及大内氏的文艺:
“时大内家中相舍弓箭之道,贪于诗歌、管弦、茶汤、犬追物(译注3)、草鹿(译注4)等游戏,心存弓箭之道者,实未见一人也。”
元就意识到荒废武事,耽于文弱的危险,提醒自己引以为戒。在《老翁物语》中又提到:
“立花(花道)的上手、歌道的达者、乱舞者、盘上(围棋、将棋、双六等)的名人既至,诸方音信可知矣。各予以相应接待。”
这也是元就给予造访吉田的诸艺名人以相应的援助,并不时提供演艺机会的原因之一。但同书也接着写道,在决策武略机要的房间,一艺不得入,能不得入,游不得入,历(履历)不得入。这显示了战国武将元就对文艺的节制和内心态度,以及文武兼备的名将、风雅大名元就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