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太子和福泽谕吉如何挑战中国东亚中心主义
非我族类 2017-08-11
圣德太子
在日本明治维新之前,甚至明治维新以后一段时间,日本的学者毫无疑问地认为东亚中心是在中国,东亚的文明主体、东亚文化是来源于中国。德川幕府将朱子学视为日本的官学,包括王阳明在日本都有非常大的影响,从日本圣德太子制定日本宪法以来,中国的思想史贯穿了日本一千年的思想史。有人把中国称为日本文化的母土,应该是有历史依据的。但是到明治维新以后,尤其是在甲午战争中,日本把中国打败后,日本对东亚中心在哪里的看法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用子安宣邦教授的话说,日本近代史,也就是把东亚中的中国,从日本的政治地理上或者从日本的意识层面上,如何抹消掉的实验过程。就是说从甲午海战日本把中国打败以后,日本就不再把中国看成是一个先进的文化体,也非常自然的不再把中国视为东亚的中心。这个源头应该是从福泽谕吉开始的,这个试验过程应该始之于福泽谕吉,他的文明论的一个核心思想就是要去中国化。
正是因为日本成为东亚新的胜利者的时候,它的问题意识就发生了很大转变,一百多年以来,日本似乎一直在问,东亚是以中国为中心?还是以日本为中心?或者是以日本和中国为双中心?从更远的历史来看,日本对中国原来无可置疑的中心地位是不满的。这里有必要说到圣德太子这个历史人物,他在日本的影响非常大,日本国民把一个具体的历史人物作为偶像来崇拜,圣德太子无疑是第一人,他也是日本历史上挑战中国中心主义的第一人。作为日本古代立国的一个开创性人物,他当时遣隋使到隋朝拜访隋炀帝时说,我是日出处的天子,你是日落处的天子,我向你问好。这个说法在日本流传非常广泛,说明日本国民认可这种说法,认为日本在古代和中国就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中国的朝贡体系,对周边影响非常大,像韩国,明朝被灭亡的时候,他们仍然把明朝奉为他们国家的正宗。而日本则从来没进入到中国的朝贡体系中,虽然日本非常广泛持续的接受中华文明的影响,但是日本和中国并没有藩属关系。
古代挑战中国中心的第一人是圣德太子,现代挑战中国中心的第一人就是福泽谕吉。福泽谕吉在日本是一个全盘西化的人物,他对日本的影响也非常大,日本的货币印着福泽谕吉头像,表明日本国民也高度认可他。福泽谕吉在《文明论》里对中国怎么评价呢?他把中国评价为是日本的一个恶邻,这句话我现在都很难接受。当时日本看中国,就像我们现在看朝鲜一样,朝鲜就是中国的恶邻。在这种观念之下,把中国从东亚中心位置驱逐出去,用日本来取而代之,就顺理成章了。因此,东亚概念的提出,主要就是要消除中国中心主义。尤其是到了二战前,当日本面临着和西方世界的全面对抗时,日本自觉要承担起东亚的领导责任。二战爆发前,日本朝野,不光是政治家,还是学者,都在谈论着重新建构东亚的日本领导责任问题。按照日本的看法,中国衰败了,日本应该承担起重振东亚的职责,所谓中日联手,中日共同提携,打造大东亚共荣圈,都是在这个思路下提出来的。
从明治维新一直到二战以前,在日本形成以日本为中心的东亚主义过程中,必须提到京都学派的作用。日本有两个大的学派,一个是以东京大学为基地的东京学派,一个是以京都大学为基地的京都学派。京都学派最初是以中国中心主义为主的学者,比如滨田耕作,他提出东亚概念的时候,是把东亚建立在中国中心的前提下。还有一些重要的学者,比如像内藤湖南,他对中国的影响非常大。他现在很多著作已经被翻译到中国来了,他提出的“唐宋变革论”,被认为是对中国历史非常深刻的见解。他在民国初就到中国广泛考察,跟王国维、罗振玉都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对于中国古代历史、文化、思想的治学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平。他原来是中国中心主义者,但是到了二战前,二三十年代的时候,他的观点也发生了变化,认为日本应该取代中国成为东亚的中心。京都学派本来是以中国为中心的学派,是对抗以西方为中心的东京学派,最后却逐步变成了和日本军部紧密合作的学术机构,走向了和日本军国主义的合作,内藤湖南也成了日本军部鼓吹大东亚圣战的工具。
1943年,京都学派的部分学者,包括一些左翼作家,举行了三次研讨会,从研讨会题目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价值倾向,比如世界史的立场与日本,按照京都学派的看法,“世界史”原来是按照西方的标准来书写,现在他们认为,东亚应该有自己的历史叙事模式。当时讨论的第二个主题是东亚共荣圈的伦理性和历史性,第三个主题叫总体战哲学。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在日本左右思想泾渭分明的状态下,首先是日本左翼学者转向了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支持,就在于京都学派所倡导的东亚主义、或者东亚现代性,和日本军部所倡导的大东亚圣战,有共同的立足点和共同的思想基础。按照这批学者的看法,通过日本大东亚圣战,可以建立起东亚主体性或者开拓出东亚现代性之路。这个变化表明,强调东亚主体性,强调东亚中心在日本,这套思想上的建构在实际历史过程中,转化为和西方对抗的力量。日本和英美的战争,是日本东亚主义高度膨胀后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