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的小说——情欲的世界
彼岸花开 2016-04-28
日本情爱大师渡边淳一逝世，在排山倒海的蜡烛和怀念里，我觉得最中肯的评价是这样的：渡边淳一曾是青春阅读史中不可抹去的印记，他现在去了天堂，顺手也带走了一个时代。
什么叫渡边的时代呢？
具体来说，特指的是八十年代的日本和九十年代的中国，处在经济腾飞的黄金时代，各种社会关系正处在解体的边缘，以男性为主体的性历险小说广受欢迎，渡边淳一的故事模式基本是这样的，一个成熟冷酷的男主横空出世，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无数已婚的寂寞熟女和天真无畏的少女们，在男人的引领之下，女人们纷纷拜倒在他的强大魅力之下，身不由已变成肉欲之女，以至于性生活都不能自理，最后全部死缠烂打自动奉献全身心——这种由肉体而上升到精神的理伦是渡边淳一毕生最爱强调的情爱理论，“精神恋爱不重要，肉体恋爱才重要”“一直要爱女人爱到老喔”是他最爱宣扬的口号。这个狡猾的老头用文字巧妙地将不容于世间道德的不伦之爱立即升华为纯纯的爱，用的方式一般是死，要不然男主死，要不然女主死，要不然男主女主双双殉情——所谓爱比死更冷用来形容渡边君是再合适不过了。死让出轨的感情有了自由。
渡边的独特的情爱美学因为影视剧的播映而更为巨大，他的小说曾经引发主妇们围绕在他房屋边抗议，但这也没有防碍《失乐园》一举卖过超过三百万册，而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他的书传入中国之后，更是一纸风行，对于刚刚处在经济腾飞初端的封闭的中国人来说，渡边那淡淡的笔调描写的惊世骇俗的婚外恋以及花样繁多的多边型性关系实在对当时的中国人具有开辟鸿蒙的启蒙作用。
做为小说，渡边淳一的作品几乎不具备什么文学价值，那不能怪他，而且简直是必然的，因为这些小说本来就是渡边写的连载，每天一千二百字，成功的报纸连载必须通俗易懂，故事紧凑，再加一点软性色情，才能成为每天早餐上男人女人的有料佐品。客观地说，渡边曾是日本最具影响力的流行作家，但流行不等于伟大，许多书放到今时今日来读显得尤其做作，就像昔日的纯情少女现在看不下去琼瑶的小说，书评家史航就坦率地在微博上说他个人不推荐渡边淳一的任何作品，而我的一位酷爱读书的女作家朋友的说法则更刻薄，“完全看不下去，像闻到一股老男人的胳肢窝，一股油腻感和不洁感”。
会引起某些女读者的不适感，当然因为渡边的纯男性视角，而且还是一个旧式日本大男人的视角：男人注定狞猎无数，女人多半日久生意，更可怕的是这是女性注定的命运，因为她们必须跟同一个男人上床才能得到终极的快感，对付歇斯底里的女人只需要紧紧地抱紧她给她一个吻，而女权主义者都因为情欲得不到满足的，花心的女人多半因为性感缺少，解决的惟一之道是由一个老到的男人将她彻底击倒使其抛弃过分的自信，从屈辱的深渊里从头学习如何去爱，除此之外，她只能孤独终老……读到这样奇葩情爱的理论，做为一个现代女性，你很难不想掷书而去同时捧腹大笑——哎，渡边君，您的洗脑没有成功也。
据说就算在日本，渡边淳一的意义也等同于老人家，他的纪念馆空空落落没有几个人参观，这位“色情版的琼瑶”，“日本的男版的卫慧”以及私生活上“没那么有才华的胡兰成”从根本上来说已然成为过去某种时代的标志性人物，研究日本文学的学者尖锐地指出了渡边过时的症结，那就是社会的急速变化，让渡边淳一所描写的那些“婚外恋”、“不伦恋”的故事根本失去了语境，欧洲适龄青年的结婚率是三分之一，传统的东亚国家日本和中国离婚率也高企至四分之一，婚姻成为一个慢慢消解的制度，全世界的年轻人都在进入一个更松散更自由的时代，他们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辛勤地工作早早地结婚生子，那种终生在感情的规则与越界之间痛苦迂回的婚姻生活是他们不大能够体会，就算体会也没有父辈那么强烈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更多种多样，有的宅有的腐有的漂有的无所事事，而随着女性参与社会的日渐增多，女性地位的日渐提升，那种情妇绕身的大男人意淫小说在女性市场的失宠恐怕也是注定了的事。
功成名就的老男人作家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公事饭桌上将手伸到女孩腋下的风流时代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愿意亦步亦趋跟在花心老公后面替他打点一切的旧式女人应该也越来越少了。渡边淳一是一个好运气的老头，他应时而生，勤奋工作，奋力做爱，在年届八十的高寿以前列腺癌这种最合适他性格的病在家中安然过世，他一辈子享受了这个时代应该给一个男作家应有的全部荣誉和敬意，他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样会成为某个时代的典型标本存放于人们的记忆廊中，对于这一点，渡边倒是有着一个作家的敏锐觉知，他在很久以前就说了：女性地位的提高，就是一夫一妻制崩溃的时候，我的作品从来不提供正确的活法，而只负责阐述真实的人性。
在渡边的世界里，真实的男人是这样的，他们强大，敏锐，细腻，冰冷，沟女无数，充满情欲的眼晴注视着女人和服下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脚裸，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女人……但在末来的世界里，真实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渡边君没来得及体验，也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他只是用一个医生的眼光强调了女人在现代社会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会比男人要适应，将来男人的最大生存价值也许只是用来调整女性混乱的荷尔蒙——因为据他来看这是女性惟一的死穴。
可是这样的男性对于女性来说是更好还是更坏呢？谁也不知道，要等候时间的考验。我们只知道有趣的渡边君走了，带走了属于他的时代，而尘世里男人和女人的博弈依然存在，而且，可能会越来越激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