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前后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从非暴力不抵抗到暴力对抗
非我族类 2017-06-28
美国黑人民权运动
非暴力抵抗运动的兴起
现代意义上的黑人民权运动,肇始于“一战”前后,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和美国迈入工业社会,自上世纪一零年代中期开始一直到“经济大萧条”爆发,大量黑人从南部腹地涌入北部工业区、从乡村涌入城市,史称“黑人迁移运动”。这一运动引发了黑人种族意识的觉醒和争取民族权利的斗争:文化上,纽约哈莱姆区的黑人掀起了“哈莱姆文艺复兴”,一大批作家、诗人和艺术家及其作品涌现,现代黑人文化奠基;而在政治和社会领域,马库斯·加维领导的“加维运动”——号召“回到非洲”建立黑人自己的国家——成为了五六十年代黑人民权运动的先声。
不过“经济大萧条”给一切按下了停止键。历经严重的经济倒退、“二战”的阴云以及战后初期“麦卡锡主义”掀起的反共洪流,使得黑人民权运动暂时陷入低潮。直到1954年“布朗诉教育委员会”一案,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才真正接续二十年代传承下的斗争精神。
1954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判定教育委员会施行种族隔离的学校违法,一举推翻自1896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作出“普莱西诉弗格森案”判决以来,针对黑人的“种族隔离”法案的合法性,黑人民权运动自此拉开帷幕。
1955年,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爆发反对公交汽车种族隔离政策的全面罢乘事件,而领导黑人进行罢乘的,便是在蒙哥马利市担任牧师的马丁·路德·金。罢乘运动持续了近一年,马丁·路德·金因此声名大噪,而这次事件的后续是,1956年12月,美国最高法院宣布阿拉巴马州的种族隔离法律违反宪法。以及,为了将民权事业向前推进,金在1957年建立了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
至此,马丁·路德·金开始成为六十年代黑人民权运动,或者说,“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旗帜。
非暴力抵抗运动的兴盛及衰落
金是浸信会牧师出身,也是神学博士,在他身上有着明显的理想主义痕迹,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成立之后的1959年,他还前往印度学习甘地的非暴力理念。浸信会信仰以及其时对美国严峻种族形势的把握,使金始终秉持“非暴力抵抗”策略,而这一策略,在六十年代早期是指导黑人民权运动的精神要旨与行动纲领。他曾经做过这样一段演讲,大致概括了其思想:
“我们将以自己忍受苦难的能力,来较量你们制造苦难的能力。我们将用我们灵魂的力量,来抵御你们物质的暴力。我们不会对你们诉诸仇恨,但是我们也不会屈服于你们不公正的法律。你们可以继续干你们想对我们干的暴行,然而我们仍然爱你们。你们在我们的家里放置炸弹,恐吓我们的孩子,你们让戴着3K党尖顶帽的暴徒进入我们的社区,你们在一些路边殴打我们,把我们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可是,我们仍然爱你们。”
1960年2月,北卡罗拉纳州格林斯博罗市爆发的“静坐事件”,这一事件促成了“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和“学生争取民主社会”两大左翼学生组织的成立。金试图建立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的青年分部,组织中的青年激进成员却对金的保守抵抗策略表示不满。1961年,“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又掀起“自由乘车运动”,金拒绝参与活动。这些不和使得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与新左派之间的矛盾扩大,成为后来金领导的民权运动与从学生运动中孵化出的激进黑人团体之间割裂的伏笔。
金显然没能有效地赢得学生们的支持。当1962年6月,汤姆·海登代表“学民社”在休伦港发表《休伦港宣言》时,他所声称的“代表一代人的议程”中,也显然没有包含金所设想的诉求。
但在六十年代早期,美国还未全面参与“越战”、校园运动还在酝酿当中、新左派方兴未艾,金领导的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在黑人民权运动中是主导力量,其“非暴力抵抗”理念也符合社会现实,足以表达黑人的诉求。
于是在1963年,金领导的运动达至顶点。4月,伯明翰爆发白人警察暴力镇压黑人示威者事件,金领导了游行示威并被捕;8月28日,“进军华盛顿”示威,金领导超过二十五万人聚集华盛顿特区,并在林肯纪念堂的台阶上发表了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讲。紧接着1964年,他的声望也达到顶峰,不仅成为《时代周刊》年度人物,更被授予了诺贝尔和平奖。
然而正是从1964年开始,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不合作”理念开始失效,而黑人民权运动内部也出现了分裂。
走向暴力革命的黑人运动
当年夏天,“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组织了“密西西比自由之夏”运动,近千名学生深入美国南部帮助黑人登记选票、行使宪法赋予黑人的正当利益。然而结局却是三名民权工作者被杀,近七十间黑人教堂、商铺被焚烧。
舆论哗然。媒体大肆报道三名民权工作者的死亡(其中有两名白人),并全程跟踪了进程(数月之后尸体被发现),白人种族主义者遭到谴责,新左派开始出现在主流媒体的报道中,而黑人民权运动在其中的角色则暧昧不清。
马丁·路德·金排斥白人并歧视妇女,这两大“污点”在其民权生涯中饱受质疑,而在新左派投身黑人民权后,他的选择是回避,既非积极支持,也反对。与此同时,他恪守的“非暴力”策略也基本断绝了民权工作者们主动进行抵抗和抗争的可能。
因而这一事件之后,新左派运动暂时陷入危机,而面对流血事件,黑人民权运动的另一位领袖人物,主张暴力革命的马尔科姆·X,开始公开批评马丁·路德·金的策略。
马尔科姆·X早年建立了黑人穆斯林家园,极力主张暴力革命并鼓吹“黑人民族”理念。他继承了他那位穆斯林导师的革命理念,同时他的“黑人民族”设想也是二三十年代马库斯·加维“回到非洲”的延续。“密西西比自由之夏”后,他的声音赢得了许多黑人的支持。
1965年,是黑人民权运动转折之年。
2月21日,马尔科姆·X遇刺身亡,美国多个城市爆发黑人示威游行;3月,美国向越南派出地面部队,“越南战争”扩大。4月,“学生争取民主社会”领导了六十年代第一场反战游行。
反战运动兴起、新左派转向反战运动以及X遇刺,标志着六十年代中后期美国社会现状、政治格局和种族问题的彻底改变。美国社会陷入战争阴云、学生组织的规模扩大、种族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以往的和平示威和静坐抗议成为过去,更为激进、更富冲击力的活动成为必须。
尤其对黑人民权运动来讲,“非暴力抵抗”已经不合时宜。黑人需要的不再是静坐和开会,而是走上街头,甚至是在必要时,武装自己。
5月,鼓吹“黑人力量”的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当选“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主席,并竭力清除白人成员——而众所周知,作为学生运动中坚力量,“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一开始是在马丁·路德·金的影响和支持下成立的。
而同年晚些时候,加州奥克兰的休伊·牛顿和博比·希尔成立黑人武装团体“黑豹党”,成员统一戴上贝雷帽和军服,手持冲锋枪行走在市区中心(那个年代,持重型武器上街合法)。
黑豹党名义上继承了金的“非暴力”理念,但在实际执行中往往出现这样的状况:当白人警察在黑人聚居区执法时,会有一队黑豹党全副武装的成员进行“围观”,以“确保”执法的公正。六十年代后期,类似的行为演变成了以保护黑人权利为名的街区“割据”。
“黑豹党”和卡迈克尔领导下的“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最终成为指导黑人民权运动的新生且具有威胁性的力量,黑人民权开始彻底转向暴力。
1965年以后,城市种族暴力持续升级。黑人开始主动焚烧汽车、打砸商店、和警察发生正面对抗,并在游行示威中采取暴力抵抗。从芝加哥到纽约,从东海岸岛西海岸,几乎所有大城市都爆发过种族暴动,黑人抡起石头砸毁警车、街边店铺熊熊燃烧、白人警察手持防爆盾和警棍的情景通过电视媒体出现在前往美国普通家庭的客厅里。
面对“非暴力”的失效,马丁·路德·金做出过尝试。他在1967年曾发起“穷人运动”,将黑人民权运动由争取公民权全力转向争取经济权,理由是失去了经济权利而始终处于社会底层的黑人,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谈何政治权利的争取?然而响应者寥寥。早期和他一道领导“非暴力抵抗”的领袖们已大多投身暴力革命。
1968年4月4日,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全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种族骚乱,100多座城市发生暴力事件,黑人走上街头,要求严惩凶手。但以民权运动分化的背景下回顾这起事件,黑人愤怒地在城市里进行武装抵抗,目的却颇为讽刺:纪念倡导“非暴力抵抗”的民权运动领袖的遇害。
式微的新左派运动与暴力革命
那么六十年代整整十年当中,从“非暴力抵抗”到所谓的“暴力革命”,黑人民权运动究竟又取得了怎样的效果呢?
实际上在1964年、1965年和1968年,迫于民权运动的压力,美国国会先后通过了三个民权法案,保障了黑人的公民权利;进入七十年代后,又有一系列修正法案通过,种族隔离终于成为历史,黑人基本取得了和白人相同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权益上的广泛的平等地位。
随着六十年代的结束,新左派要么走向极端恐怖组织,要么在大众的谴责中逐渐衰落;嬉皮士们大多回归校园,七十年代以后成为中产雅皮;后期占据主导地位的暴力革命也逐渐式微,黑豹党分崩离析,休伊·牛顿几次锒铛入狱,有组织的骚乱和暴动减少,而规模等同“进军华盛顿”的示威游行,再没有出现过。
这其中难以定论的问题在于,究竟是前期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抵抗”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还是后期休伊·牛顿们力主的“暴力革命”使民权改革真正奏效?,黑人民权运动由非暴力转向暴力是否不可避免,或者说,暴力革命是否真有必要?因为如今回首,六十年代各种运动中以黑人死伤最巨、黑人领袖大多因遇刺身亡走向生命终结,而美国几乎所有大城市都发生过暴力冲突,毫不夸张地讲,在这条转变的道路上,黑人的确为平等与自由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代价。
关键词: 美国黑人民权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