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菲:荷马是父亲 萨福则是母亲、姐妹以及情人
非我族类 2017-11-24
在当代社会,诗歌及诗人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位。一方面,庞大的诗人群坚守着最后的领地,于困顿之中进行着他们顽强而孤独的书写;另一方面,却是诗歌阅读者的整体性匮乏,由此造成了诗歌发表与诗集出版的空前紧缩——即使那些业已小有名气的诗人,也难逃这样的悲苦命运。这种境况并非为中国社会所独有,它犹如一场强劲的风暴,席卷全球的每一寸土地,无人能够幸免于难。
恶劣的环境,终于导致了一场“诗歌政变”的发生:不少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优秀诗人,在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放弃了诗歌这一领袖文体的持续创作,“转行”写起了小说或散文。这一大规模诗歌创作的溃退现象,并非诗人们心甘情愿的“自觉”转向——市场才是这场“政变”的罪魁祸首。接下来的景况令人“欣喜”,那些经过了严格的语言训练的诗人们,以曼妙之笔徜徉于小说与散文写作的“爱河”之中,游刃有余满载而归。
在这场成功“政变”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坚硬的事实:诗歌写作业已沦为一种从事其他类型文学写作的基本训练、基本程序,与没落之后的昆曲大致相似。——事实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即使在诗歌没落的今天,如果你想在写作上有所创获,对于诗歌的阅读依然是不可缺少的一环。这不仅仅是语言训练的问题,诗歌揭示了另外的内容。只有在诗歌的阅读之中——尤其是古典诗歌,你才能发现那些纤细神经的敏感颤动如何通过一个个平常的语词精细地传达出来。你不由得惊呼:我们人类的心灵,竟如此美妙而宽广!
这是我在阅读田晓菲编译的《“萨福”:一个欧美文学传统的生成》一书之后的基本感受。萨福,古希腊女诗人,生活于勒斯波思岛(Lesbos)。西方历史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有关萨福的离奇传说,但在很多时候,她是以一个女同性恋者的姿态出现的。她本身的歌诗为此论断提供了必不可少的例证。除此之外,后世传说中也有她对一个名叫“法翁”的男子狂热追求——这似乎表明了她为自己的同性之爱所受的惩罚,至少也说明了她由“非常”到“正常”的转变轨迹。不过,这仅仅是传说而已。这样的传说还有很多。
众多的传说交织在一起,编织成暧昧难解的话语迷津——萨福的面容,愈加模糊了。但这并不影响萨福作为一位卓越诗人的伟大意义,田晓菲在该书引言中指出:“在欧美文学传统里,如果荷马是父,那么萨福就是母亲,是姊妹,是情人。”她还指出,“荷马史诗之后的古希腊诗歌,是在竖琴(lyre)伴奏下演唱的——这也就是lyric(抒情诗)一词的起源”。萨福的歌诗——这个古希腊女人的心声,在竖琴的伴奏下泅过漫长的时间之河,“柔美”地叩响一个个“闪亮的门扉”。
爱情在萨福的歌诗中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但却常常是通过极为简洁的短句来表达的。比如“萨福歌诗101首”之19首,只有一个短句:你燃烧我。换句话说:你使我燃烧。这其中至少蕴涵了两层含义:
“你”是“我”“燃烧”的唯一诱因;
“我”只为“你”“燃烧”。
在此过程中,“你”是主动的,“我”是被动的,是被“燃烧”的对象。这一素朴的话语中,包含着“怨”与“恨”,潜台词是: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使“我”“燃烧”?!爱中有恨、爱恨交加的矛盾心态,在短短的四个字中得以昭示,真是妙不可言。“燃烧”一词,更是恋爱中人那种火烧火燎之况的奇妙表达。第28首歌诗则可看成是对上面这“四字诗”的拓展解释,她说:你来了,我为你痴狂;/我的心为欲望燃烧,你使它清凉/萨福歌诗中还有一首“四字诗”同样美妙,这四个字是:只要你要(第25首)。而萨福对于爱情纲领的总体性表达,我认为是第75首歌诗:
融化四肢的厄洛斯(如今,又一次!)搅动我——
甜苦的东西,不受控制,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