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诺夫王朝和德意志长期稳固的联姻关系是如何形成的
罗曼诺夫王朝和德意志的长期联姻关系几乎贯穿了这个王朝的历史,而彼得大帝就是这一关系建立中的关键一环,他显然有着更加深远的考量。几百年来,罗曼诺夫王朝的统治者都热衷于娶德意志公主为妻,这对两国的历史的影响是很大的。
十世联姻
早在1089年,神圣罗马帝国的亨利四世就娶过基辅大公(1078年~1093年)的女儿。这次联姻以皇后最终叛逃至意大利教皇处而宣告失败,尚不具备代表性。
长期而稳固的联姻关系发轫于彼得大帝时期。自1710年彼得将侄女安娜(即后来的安娜一世)嫁给库尔兰公爵——戈托普家族的腓特烈·威廉时起,罗曼诺夫家族与德国各诸侯王公家族间的联姻超过30次。其中包括声名显赫的黑森—达姆施塔特,萨克森-魏玛-艾森纳赫和梅克伦堡-什未林家族,符腾堡和普鲁士的王公等。
1725年彼得的大女儿安娜与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国的大公查理·腓特烈之间的联姻成为罗曼诺夫王朝的转折点。联姻合约是彼得和查理·腓特烈共同签订的,戈托普公国是北德意志地区一个较有影响力的邦国,与丹麦接壤,同属环波罗的海国家。查理?腓特烈同时是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的侄子。他与彼得通过联姻各取所需,彼得允诺支持后者继承瑞典王位,后者则将北德的部分地区划归俄国视为答谢。同时,秘密协定还规定了在哪些情况下,安娜和查理·腓特烈的后裔可能成为俄国的君主。
彼得三世就是这样上台的,他在皈依东正教,并于1745年娶了自己的亲表妹索菲娅(叶卡婕林娜二世)之后登基成为俄国的沙皇(未被加冕)。罗曼诺夫王朝从此被称之为荷尔斯泰因-戈托普-罗曼诺夫王朝。
这场联姻对俄德之间的关系影响深远。七年战争期间,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在俄法奥的围攻下,差点全军覆没。彼得三世出于自身对父系血脉的认同和个人对腓特烈二世的崇拜,宣布俄国退出战争,倒戈普鲁士,放弃所有俄国取得的利益。这一历史上的偶发性事件后来被称之为“勃兰登堡王室的奇迹”:腓特烈二世在濒临亡国的边缘时来运转,彼得三世的倒戈有如神助,这才有了18世纪后期普鲁士统一德意志的可能。
彼得三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二世同样来自普鲁士。这个说德语的姑娘来自没落的安霍尔特—策尔布斯特家族,与俄国的前王朝留里克王朝血脉相连,而她对沙俄的影响不必多言。
此后,罗曼诺夫王朝的几乎每一任皇后都是来自德意志诸侯家族,其他的王公贵族更是广泛与德联姻。这项联姻的传统一直延续近三百年,直到沙俄的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他的妻子仍是来自德国黑森家族的夏洛特。
彼得的如意算盘
血亲关系在18世纪的欧洲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家族统治是那个时代的主要政治统治形式。联姻作为一种最为直接的将两大利益集团捆绑在一起的外交手段,成为国家间建立信任、维系同盟关系、约束政治行为的有力方式。与谁联姻,直接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内政外交。
18世纪之前,罗曼诺夫家族的联姻对象是莫斯科公国内部的波雅尔和大贵族。阿列克谢一世(彼得的父亲)分别与米洛斯拉夫斯卡娅和纳什雷金娜的两次婚姻直接导致了莫斯科公国后期争夺皇位继承人的问题,造成贵族间的内讧和血腥的宫廷斗争。
彼得正是在这种残酷的宫斗中登基的。他一方面希望通过与外国统治阶层联姻的方式,削弱国内特权阶层的影响,一方面希望解决莫斯科公国的公主们长期嫁不出去,导致罗曼诺夫家族缺乏男性继承人的问题。此为罗曼诺夫家族的内忧。
彼时的莫斯科公国西北有强大的瑞典,西南有势头正旺的波兰立陶宛联邦,南有彪悍的克里米亚鞑靼人,还有收复不久尚不稳定的乌克兰哥萨克,四周强国敌环伺,莫斯科公国被牢牢封锁成一个内陆国家,生存空间可谓窘迫。
同时期的神圣罗马帝国则分裂为成百上千的诸侯和骑士庄园主,他们划地为国,各自为政。小国之间通过联姻结盟的方式抱团取暖也是情势所迫。
对于极富野心和远见的彼得来说,打开波罗的海出海口始终是他登基之后的首要对外目标。因此,他通过联姻的方式,在环波罗的海区域建立起牢固的反瑞联盟。北方战争击败瑞典之后,瑞典成为俄国的卫星国,俄国则获得了大量原属瑞典的疆域,称霸波罗的海。
同时,与欧洲最古老和显赫的奥尔登堡家族(荷尔施泰因)、哈布斯堡家族等德意志诸邦间联姻还有利于获取欧洲其他掌权家族的认同,扩大影响力。一石四鸟,彼得的算盘打的十分如意。与德意志诸邦间的联姻对俄德之间的同盟关系影响深远。这一点,在后来俄普奥共同瓜分波兰、击退拿破仑、1815年缔结三皇同盟和俄普共同镇压1848年革命等事件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1871年德意志统一,德国一跃成为欧洲最具影响力的国家之后,俄德之间开始面临两强争霸的局面,这才弱化了原先由姻亲关系所带来的政治同盟关系。联姻仍保留了某种程度上的政治意义,更多起到的是“夫人外交”的沟通功能。
不能忘了上帝
在欧洲谈政治,怎能忘记了上帝。虽然国际关系一直以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和会作为肇始,但以天主教和新教为主要矛盾的三十年战争却以另一种争夺世俗政权的方式不断延续。
1797年,沙皇保罗一世颁布新的继承法,废除彼得大帝的任命制,恢复长子继位的原则,同时规定继承人只能是东正教徒。1820年,亚历山大一世附加一条,联姻方必须是东正教信仰的皇族血脉。
这两条法令的颁布意味着无论是沙俄的继承人,还是联姻方,都只能是东正教信仰。而在欧洲,东正教除了希腊之外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彼时,新教允许更改宗教信仰,但天主教禁止,与异教徒结婚被视作是对“天主的亵渎”、“对灵魂的祸害”。因此,可选择的联姻方只能是信仰新教的德意志诸侯。
伊莲娜的会客厅
随着18世纪末在德国兴起的狂飙突进运动,19世纪欧洲凝固的理性主义土壤上吹来一阵摧古拉朽的浪漫主义思潮。在这样一段思想界“井喷”的年代,催生了一大批德国的哲学家、作家、诗人、戏剧家和艺术家。
浪漫主义和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以各种方式渗透至俄国。俄国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域融为整个欧洲思潮的一部分,这其中,席勒的悲剧理论对俄国文学的影响尤为深远,伟大罪人和多余人的理论便是滥觞于此。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则是受到伟大罪人的启发,他还在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读书时,就在信中写道,“我能将席勒的作品倒背如流,我时常在脑海中,在梦中与他交谈。我想,命运赠予我最好的,便是让我知晓了这位同时代最伟大的诗人”。
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冈察洛夫的奥勃洛莫夫,格利耶多夫的恰茨基, 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更是俄国文学中一长串的多余人形象。
这一切无不与俄德王室间频繁且长期的联姻有关,一个对俄国文化和政治生活都影响巨大的例子是米哈伊尔大公(保罗一世的四子)与符腾堡公主伊莲娜的婚姻。
尼古拉一世(米哈伊尔大公的亲哥哥)称伊莲娜为“我们家族中的学者”。她是符腾堡家族中的珍珠, 风度优雅又饱读诗书,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嫁到俄国之后,她将米哈伊尔宫变成全彼得堡文化精英的中心。这些人常常聚集在伊莲娜的会客厅,畅谈各种文学、艺术、诗歌、音乐、科学和诸多关切社会和国家的公共议题。最为著名的议题即是取消农奴制,1861年俄国农奴制改革的最初构想正是在此诞生。
除此之外,她对推进俄国公共卫生和医疗事业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格外引人注目。俄国的医疗卫生制度很多都是仿照德国模式建立起来的,伊莲娜公爵夫人在俄国创建了圣十字社会慈善组织,开办流动医院,公开呼吁所有俄国的女性参与到公共事业中来,不要再局限在家庭内部,而是去帮助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照顾病人和战争中的伤员。这一举措也许在今天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当时,女性照顾伤员被视作是伤风败俗的行为,俄国军队中也尚未出现职业护士的团体,但伊莲娜说服了尼古拉一世,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
哥德曾说,伊莲娜公爵夫人是德国的福祉。她个人出资为平民阶层建立学校和儿童医院,出资鼓励艺术家,诗人,作家,音乐家,科学家,德国的魏玛共和国正是因为她而红遍整个欧洲。但她何尝不是俄国的福祉,她将无数俄国农奴从封建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被后人称为“自由”的公爵夫人。
迄今,仍有许多俄罗斯人为她没有成为沙皇(尼古拉一世而不是他的弟弟米哈伊尔大公)的妻子而惋惜,她的学识和远见相较叶卡捷琳娜二世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她成为皇后,俄国历史又会是怎样一副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