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显王后的男人》和朝鲜传记小说《仁显王后传》
肃宗时期最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一是当时激烈的党争,二是围绕着仁显王后和张禧嫔斗争的后宫八卦。而这二者作为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给热衷狗血桥段的韩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素材。每隔几年,韩剧编剧都会把肃宗朝这些往事拿出来晒晒,最新晒出的版本应该算是金泰熙出演的《张玉贞,为爱而生》。
不过,《张玉贞,为爱而生》这剧在韩国收视率可不怎么样。据说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主要收视观众,即韩国大妈很难接受张禧嫔作为正面人物的设定。在一般韩国人的脑海里,仁显王后就是善良的化身,而张禧嫔则是恶女的代名词。
为什么韩国人会形成对二女这么根深蒂固的看法呢?这显然要从历史里去找原因。类似于我国大多数人民在小说《三国演义》的影响下,形成了刘备代表正统,曹操就是奸臣的固定观念,韩国人对仁显王后和张禧嫔的固定观念的形成,则离不开一本古典文学作品——《仁显王后传》。
《仁显王后传》原名《仁显圣后德行录》,亦存有题为《闵中殿德行录》、《闵中殿记》的异本。据推测此书创作于李氏朝鲜(1392-1910)晚期,作者具体是谁已不可考。有学者认为是曾经服侍过仁显王后的宫人,亦有学者认为是曾反对仁显王后废位的大臣朴泰辅的后人,或是仁显王后的亲族后裔所写。原文以谚文(即古代韩文,颁布于1444年的训民正音。朝鲜半岛古代大多数情况使用的是文言文,韩文的主要使用者是女性和平民,韩文的全社会大规模使用要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写成,使用了大量的宫廷用语,全文笔调华美流畅,在韩国国文文学史上占据很高地位。
仁显王后闵氏1667年出生于朝鲜名门骊兴闵氏,和朝鲜王朝末期著名的明成皇后属于同一家族。她十五岁作为肃宗的继妃入宫,但一直无子嗣。而此时肃宗更宠爱宫人出身的禧嫔张氏,且张氏育有一子,即后来的景宗。
俗话说得好,后宫争斗不过是外朝政治斗争的延续。这句话太适合肃宗时期的朝鲜宫廷。朝鲜王朝后期的党争主要在西人、南人、老论、少论四个派系中展开,即通常所说的四色党争。西人和南人派系中分别多为学者李珥(1536-1584)和学者李滉(1501-1570)的门人故旧及其后裔。同属西人派系的老论和少论虽然内部也有分歧,但在和政敌南人派系的争斗中还是能保持大体的团结。同样的道理,南人内部虽也有浊南和清南之分,但对于打倒政敌——西人,大家还是一条心的。
仁显王后和张禧嫔恰好就是这两大政治势力在后宫的代言人。仁显王后的背后是西人势力,而张禧嫔的主要支持者则是南人派系。看过韩剧《仁显王后的男人》的读者应该知道,一直谋划闵氏复位的金鹏道金大人(虽然是虚构人物)就属于西人老论派系,而剧中反面角色右议政闵黯则是南人中浊南派系的代表。朝鲜肃宗朝激烈的党争往往通过频繁的狱事和换局而表现出来,党争失败的一方往往会遭到大规模的清算和肃清。所谓换局,即在国王的操控下,朝政的主要职位由原来的一党在短期内被迅速替换成另一党的人员。
《仁显王后传》的故事内容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对仁显王后闵氏一生的记录。从《仁显圣后德行录》等原题目就可以推知作者对仁显王后的称颂之情。在作者笔下,闵氏就是儒教化女性的最高代表,是儒教道德里“孝”、“烈”、“克己”等品德的化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描述仁显王后时,使用了大量的中国典故来赞美仁显王后的德行,甚至动辄以儒教女性的最高代表——即周文王之母太妊和周武王之母太姒来比喻仁显王后。而对于张禧嫔的态度则是正好相反。在作者笔下,张氏就是一个十足的恶女,她的存在就是用来衬托仁显王后道德品格的高尚与美好。
本书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关于闵氏在西人下台南人掌权的己巳换局(1689)中被废,张氏母以子贵被册封为王后,而闵氏最后则在西人的支持下,在甲戌换局(1694)里重新复位的这一段时期的记录。显然,本书是站在仁显王后的立场展开叙述。比如作者在描写闵氏在自己23岁生日的那天接到废位诏书时,周围的宫人都痛哭不已,而闵氏则泰然处之,她说:“祸福在天,吾之行色皆天数,唯顺守而已。(《仁显王后传》原文,笔者自译)”表示自己会顺从肃宗的王命,甚至还拿《论语》里“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来安慰周围的宫人。而在写到张氏被封王后时,作者则是大加讥讽张氏是小人得志,说她洋洋自得的样子是“行止不可形言”。
大概是因为宫廷事件的神秘性和特殊性,《仁显王后传》一直以来就深受喜爱宫廷八卦的人民群众的欢迎。不过文学归文学,历史归历史,文学里的故事未必就是史实。考虑到甲戌换局之后,朝鲜王朝的政局大多数时间都被西人老论势力把持的史实的话,《仁显王后传》一书的诞生和流传,未必没有西人的故意策划。毕竟对于西人来说,制造自己执政的合法性还有舆论支持是必不可缺的一件大事。而对于现代读者的我们来说,拿着《仁显王后传》对照《朝鲜王朝实录》阅读,或许会收获更多迥异于前人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