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称帝闹剧的背后
“洪宪大戏”前,拥戴袁世凯做皇帝的公民、商会、乞丐、妓女、人力车夫等各种请愿团鱼贯登场。袁克定及“筹安会”操纵利用了一部分民意。当时的人民,实在搞不清大总统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杨度一手策划了乞丐请愿团。有一天,他驱车经过闹市口,看到有两个乞丐吵架,其中一个厉声道:“今天还有王法吗?都是共和闹的,假如皇帝复生,一定不会让你们这些人如此横行。我只有每天早晚祈祷老天爷,再给我们一个皇帝吧。”杨度大喜,这才有3天内召集不下万余乞丐请愿的壮举。
袁家诚 (袁世凯孙,十子袁克坚之子)在与家人聚会时也问:“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呢?”章太炎、汪凤瀛都曾点明袁世凯的私心所在:“元首不及世”,“特一继承问题而已”。说白了,就是想把王位稳稳地传给儿子。
他曾对五子克权说:“你大哥是个拐子,你二哥成天和一些清客鬼混。你们哪里见过天下有拐皇帝、书呆子皇帝呢!”
类似的话,他对部下冯国璋、李鸿章的侄子李经羲也讲过。据徐世昌记,他对冯说:“我绝无皇帝思想,袁家没有过六十岁的人(指男性),我今年五十八,就做皇帝能有几年?况且皇帝传子,我的大儿子克定残废,二儿子克文假名士,三儿子克良土匪,哪一个能继承大业?你尽管放心。”
记者看到了一份珍贵的日本外务省档案影印件。这是1915年11月22日出版的美国《独立周刊》对袁世凯的专访,题目是《中国的共和制将继续下去》。
袁世凯对《独立周刊》记者说:
“你们的杂志一定有能力让美国官方和人民深刻地明白:说我赞同恢复帝制,希望成为皇帝的论调,并不是由我的朋友,而是由我的敌人虚构的。
“中华民国是否会失败?现在我申明,不会。……的确,在我国的一些地方,有复辟帝制呼声。就在昨天,国会建议我下令召集国民大会,制定新宪法。命令正在制定,将在两个星期内颁布。我希望,在12月末或1月初召集大会。大会将有重要行动,但并不与变动政府形式发生联系,尽管我希望某些部门,特别是行政部门的管理,以及省级选举方式发生重大变化。可能会出现恢复君主制的问题,我相信会有相当长时间、相当认真的讨论,但是,并没有出现帝制派成气候的迹象。”(刘路生译)
然而,就在访谈还没发表的11月20日,国民代表大会以绝对多数票批准了君主制。 12月11日,各省代表假民意请求袁就任中华帝国皇帝,袁以无德无能婉拒;12月12日,他“不情愿”地同意了代表们的第二次请求。 13日,他下令1916年新朝开启,名为“洪宪元年”。
短短两个月,袁世凯改主意了?
刘成禺在《世载堂杂忆》中披露了一次袁世凯和老友英国公使朱尔典的秘密谈话,呈现出袁的另一种心态。
袁世凯:近年来各省将军、巡按使,还有文武各官,都说不实行君主立宪不能巩固国基。到了今天,全国都赞成了,我只有顺从民意。
……
朱尔典:现在各国,不论实行君主制的还是实行民主制的,都没有像大总统一样,权力如此之大,责任如此之重的。英国女皇的权力不用说了,就是德皇、日皇、美国大总统,他们的权力都不如您啊!
袁世凯:您这个说法,颇合情理。我现在所处的地位,一百分责任,我自己承担了八十分,而各部加在一起担了二十分……
朱尔典:如果换一个人担此重任,那他就寝食俱废啦!
袁世凯:我考虑帝制的事情,不过就在这几年,只是与我的子孙,甚有关系。中国历史,王子王孙,年深日久,到头来没有不弱之理,这也是可忧虑的……当初提出创立共和制的人,根本不知共和是什么东西;今天主张立宪君主,也不知立宪君主是什么东西。多数人民,脑海中存留的不过是汉、唐、明、清的专制君主。也许一百个人里有一个知道日本的君主制、美国的联邦制。至于我要实行的这个立宪君主制,他们恐怕做梦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据幕府里陪伴十多年的张一麟与刘成禺在南京的长谈可知,民国元年,袁“尚知在《约法》中讨生活,无违背民国意”,然而,他办不成事。
广州市社科院研究员骆宝善说:分摊权利的机构太多,议会、参议院、众议院,且国民党占议员的多数,几乎任何一件法令都通不过;任何事情都反对,又说不清原因,永远在扯皮。这种花样翻新的选举和分散权力,对于习惯了独断专行的中国首脑来说,近乎谋害。而分散权力有什么好处,当时几乎没有人能看出来。
“民初那几年,中国真的不具备实行民主共和的条件。真正制造舆论和接受舆论的人就那么一小层,老百姓不懂,他们也未必真懂,包括孙中山领导的主张共和的革命党人也不懂。孙中山制定《临时约法》,并不是用来实行共和、约束自己,而是用来约束袁世凯的,这一点他自己承认,今天的学界也没有异议。总之,就中国当时的思想基础、制度基础,想要实行共和是非常困难的。”骆宝善说。
张一麟忆述撤消帝制当时的情形:“那天,项城把我叫去说:‘我糊涂,没能听你的话,以至于此。’……他意思是直接命令取消,并将拥戴书焚毁。我说,这件事你是被小人蒙蔽了。袁回答说,这件事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怪罪别人。”
阎锡山在回忆录里细致分析过当时鼓动袁世凯称帝的5种人:一是长子袁克定太想通过立太子而承大统;二是清廷的旧官僚,意在封公封侯;三是满清的亲臣,意在促袁失败,好复辟;四是副总统黎元洪的羽翼,意在陷袁于不义,使黎能够继任总统;五是日英俄三国,意在促中国于分崩离析,使之永陷贫弱落后之境地,以保持它们在中国的利益。
七子袁克齐回忆了父亲的弥留之际:“记得我父亲死的那一天,曾把我大哥叫到里屋去,我们在外屋听见我父亲说:‘这个事我做错了,你以后不要再上那几个人的当。’过了半小时,他就死了。”
帝制失败后,袁世凯曾对张一麟吐露:“吾今日始知淡于功名、富贵、官爵、利欲者,乃真国士也。仲仁在予幕数十年,未尝有一字要求官阶俸给,严范孙(严修)与我交数十年,亦未尝言及官阶升迁,二人皆苦口阻止帝制,有国士在前,而不能听从其谏劝,吾甚耻之。……总之,我历事时多,读书时少,咎由自取,不必怨人。”
袁世凯身后,留下一个军阀混战、武夫当国的乱局。12年军阀混战与袁世凯主政时期相比照,章太炎的评价是,“一蟹不如一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