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内部电影”
电影还有“内部”,凡是解放后在中国大陆生活过的人想来都不会奇怪。那几十年间有太多的“内部”,有所谓“内部图书”、“内部文件”、“内部供应”等等,所谓“内部电影”就是只供个别特殊人物享受的精神生活用品。
记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早期,我在云南农场的时候,有幸看过朝鲜的《摘苹果的时候》,不免激动了一晚上,连呼过瘾,认为这绝对是当今世界上最杰出的电影艺术。后来还看过阿尔巴尼亚的《第八个是铜像》,其中有个躲在别人家里还大呼小叫,挑三捡四的革命者,为了这个几乎不近情理的角色,我们大家不知反复辩论了多少回,到底也没有搞清楚导演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不过到了1976年,“四人帮”一举粉碎了以后,在京城出现过一类不在电影院里卖票放映,而是私人通过各种渠道搞到拷贝和联系场地,只在一定范围内放映的电影,也称作“内部电影”。我在昆明看过一次《刘三姐》,那是一部文化革命前拍摄的电影。
当时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有一天,群众风闻领导要以审查为名,私映《刘三姐》。于是串联起来将小礼堂团团围住,一定要与领导共同分享《刘三姐》。
领导到底手段高明,见到有如洪水猛兽般的群众将礼堂围得水泄不通,便略施一小计,命令放群众入内,开始放映《红灯记》和《奇袭白虎团》两部样板电影。从中午一直放到傍晚时分,然后又从头重新放映。群众渐渐耐不住性子,领导又派出亲信到群众中散布消息,说是哪里有领导不与群众分享《刘三姐》的道理,根本没有什么“内部电影”。那个时候的群众受到的愚弄到底还不太深,心地也还比较善良,认为领导不会这样独吞硕果,到了半夜时分便渐渐散去。待到人去楼空以后,各位领导大员才纷纷落座,开始独享《刘三姐》。我们几个人是深知领导的为人,一直坚持到最后,这才得以一睹刘三姐的风采。
促成一部这样的“内部电影”放映,起码有三个要素:一是电影拷贝,二是放映场地,三是翻译。
取得电影拷贝,这完全要靠关系。
二是场地不易解决。虽说是半开放式的“内部电影”,但到底还是要有所顾忌,为了避人耳目,正规的影院是不能用的。这时,有礼堂的单位就可以开出价钱。
翻译尤其难。那个时代权威都已打倒,外文几成绝响,能够胜任的人物犹如凤毛麟角,而且还要冒宣传“封资修”的风险,所以往往是万事俱备,而最终无法找到胜任的翻译,功亏一篑。
当然,翻译的功夫到底也是良莠不齐,例如有一次看美国的西部片,只见两群强盗开枪火并,口中还在念念有词,这些对话与剧情绝对有十分紧要的关系,但是现场的翻译总是捉摸不定,三缄其口,惹得观众直问剧中人在说些什么。后来尸横街头,枪声渐稀,镜头淡入到一个肃穆的出殡仪式,一口棺材抬了出来,这时才听到翻译跚跚来迟的金口玉言:“他死了。”
众人十分不满,叫道:“废话!这我们还不知道!都出殡了,人还能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