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一个日常生活中时常遇见的名字,不管是在书上、电视上,甚至学校教科书里,均有他驻足的身影。对于一个接触如此频繁的文学家、剧作家,能够真正了解并作深入讲述的人却又寥寥无几。
莎士比亚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创造出不平凡的一生,在文学界与戏剧界占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到底在什么样的生活背景,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历练,能够创作出遗世不朽的旷世剧作。莎氏最为人所称道的四大悲剧-“哈姆雷特”、“奥塞罗”、“李尔王”、“马克白”,又是从何得到灵感,在什么样的巧思下,创作出如此匠心独运的作品,而流传至今。这是此次我们所要探讨的方向。
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1564 - 1616),出生于英国中部亚逢河畔的斯特拉福斯镇;父亲是个商人,母亲出身豪门望族,使得(注一)莎士比亚能获得两种胜过同时代人的特殊遗传-“力”与“文雅”,这也是莎氏能从多种角度进行创作的原因之一吧!
童年时期,由于经常观看戏剧演出,使得“戏剧”在莎氏心中占有重要的一隅,并立志长大后从事与戏剧相关的工作。
尔后,虽然父亲经商失利,家道中弱,娶了一位大他八岁的姑娘安恩.海瑟威(Anne Hathaway)为妻,有家庭上的负担,但富有进取精神的莎氏仍前往伦敦,追寻自己的理想。〈注二〉起初虽只是个小配角,但莎氏以出色的理解力与精湛的演技,一步步成为当时伦敦的伶界之王;同时,莎氏也尝试创作剧本,他的历史剧《亨利六世》三部曲,使他在伦敦戏剧界崭露头角。自此,开启了莎氏不平凡的一生。
莎士比亚中期(1600-1608)的创作,远没有早期作品(1590-1600)这么多产,但却走出喜剧的嬉笑怒骂与历史剧对过往封建时代的批判,转而探讨深刻的人性问题。中期作品中最著名的就是四大悲剧“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与“马克白”。
古典主义时代最深刻的人性论,在莎士比亚这四大悲剧中彻底的呈现出来--人生中种种悲剧的产生,实肇因于某些性格缺陷没有面对处理、不断因袭累积自身、最终自然导致出灾难性的后果。这人性观莎士比亚在四大悲剧中最早完成的“哈姆雷特”中表露无遗。他透过哈姆雷特的口说:“某种品行、脾气、习惯、缺点....冲破约束发展到反常....这少量的邪恶足以勾销全部高贵的品质,害的人声名狼藉。”
而他每一个悲剧,分别探讨不同的性格缺陷。
优柔寡断导致的悲剧
“哈姆雷特”是四大悲剧中最早完成的作品,在这悲剧中,莎士比亚处理的性格缺陷是过于道德完美主义因而出现的优柔寡断犹疑不决--这性格在太平盛世无可厚非,但当周围出现很多伪善阴毒的小人,却仍坚持着道德的完美、导致过多的自我批判质疑并缺乏行动的决断力,会转而让自己、甚至是无辜的其他人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哈姆雷特早就疑惑父亲突然的死、母亲快速改嫁给叔叔、叔叔继承统治大权的过程。他为此郁闷不乐。然后他遇见父亲的鬼魂,父亲告诉他,他面临的邪恶有多大。哈姆雷特于是知道“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楣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哈姆雷特面对已死父亲交代给他的复仇责任,知道这不只是还父亲冤屈这么简单,身为王子,复仇计划还代表着不让邪恶统治丹麦的正义使命。他也明白邪恶势力如此之大,他必须先装疯卖傻躲过自身性命不保的为难。
这样险恶的环境,哈姆雷特竟然在行动能力上犹疑不决。“唉,我真是一个蠢才,我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复仇,我却只会空言发牢骚,以为这样就是了不得的复仇了....”话才说完,他却开始转而自我批判质疑了:“万一我所看见的幽灵只是魔鬼的化身,藉着一个美好的形状出现,看准我的柔弱和忧郁,向我作祟,引我进入沉沦....?”
另一次,他陈述自己的心情:“是默默忍耐毒箭高贵?还是反抗不公平的苦难高贵?”他徘徊于行动边缘,迟迟不作决定。“惧怕不可知的死后,....伟大的行动在这种考虑下也会逆流而退....”
哈姆雷特衷心期望自己的复仇行动,是能满足高贵、道德的要求,经的起死后的审判。但是复仇本身,既有还回正义的高贵性、又有伤害人命的不安感,矛盾吊诡之际,行动也不对、不行动还是不对!“....在行动上要作的丝毫不让人指摘....”,正是这种自我期许,哈姆雷特一再错失复仇、还回正义的机会。
“我明明有理由....可是从不曾行动....是我过于审慎,还是我根本是懦弱?....我一再因循隐忍听其自然....却看着他们为空虚的名声视死如归....。
哈姆雷特一再错失机会,但是他面临的环境是如此阴险诡诈,叔叔何能给他宽裕的时间好处理完自我批判反省、确定道德完满,再满足为父亲复仇、还丹麦正义的计划?
哈姆雷特的叔叔对于害死哈姆雷特,用计之毒、行动之快,哈姆雷特根本不是对手。等哈姆雷特的叔叔终于被哈姆雷特刺死,却赔上了爱人奥菲莉雅、义人雷欧提斯与哈姆雷特自己的性命。整个复仇行动,完全没有彰显出正义。
妒忌猜疑导致的悲剧
“奥赛罗”的性格主题,谈的是怀疑与妒忌存在心中不好好控制,太平盛世世尚无太大妨碍,但一旦周遭有邪恶小人善加利用,最终会变成放任自己的嫉妒、笃信自己的怀疑,而造成致人于死的冤屈。
这个善妒与容易怀疑的主角,就是奥赛罗。他的善忌与善怀疑,可能源自于他身份地位的暧昧--尽管是个主帅,却是黑皮肤的摩尔人。他知道很多人因他的肤色对他口服心不服,背后叫他黑鬼。
奥赛罗娶得了美娇娘,是个身份尊贵的贵族女儿,名叫苔丝狄蒙娜。苔丝狄蒙娜从奥赛罗坎坷的奋斗史,看见奥赛罗内心深处的高贵,决定不顾父亲的禁令委身相随。
按理说,这样的婚姻因彻底相爱而何其美满。
但奥赛罗身边有一个奸恶小人伊阿古,他气愤奥赛罗重用凯西奥而不是自己,又妒忌凯西奥能被赏赐,于是决定用奸计同时谋害奥赛罗与凯西奥。
有趣的是,这样一个因妒忌而阴狠的人,选用的奸计,也是扇出奥赛罗的妒忌。他出于对自己妒忌心的理解,非常善于了解如何让奥赛罗的妒忌日渐澎大,变成怀疑猜忌、最后笃信自己的怀疑:“像空气一般轻的小事,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坚强的确证、引起一天大的是非。”于是奥赛罗就面临到一个严酷的考验: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妒忌性格,不让它恶化成阴毒小人如伊阿古?不幸的悲剧正是在这里产生--奥赛罗没有变成伊阿古,因为他终究懂得负咎自杀,但他自己和深爱他的妻子,却撤彻底底因他的妒忌猜疑日渐澎风,最终双双毁灭。
伊阿古假装自己是为了奥赛罗的好处,而不断暗示奥赛罗的妻子苔丝狄蒙娜不贞。“恶魔往往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世人干最恶的罪行。”他攻于心计,暗指苔丝狄蒙娜跟凯西奥有不轨之情,却又立即伪装光明的天使:“我承认我有坏毛病,我秉性多疑,常常会无中生有错怪人家....如果丈夫不爱妻子,明知被妻子欺骗,也还是幸福的,最活受罪的,就是痴爱妻子,却对妻子满腹怀疑....天阿,保佑我们不要妒忌吧....。”
奥赛罗却一再从这边暗示边劝导的过程中,妒火越来越中烧起来:“也许是我生的又黑又丑,也许是因为我太老....。”“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我疑心她不贞节。你(指伊阿古)我想是诚实的,但我又怀疑你不诚实....,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
证据还不简单么!完全未察觉险恶、彻底爱着丈夫的苔丝狄蒙娜不小心遗忘了一条奥赛罗赠送的手帕,被伊阿古放到凯西奥房里,便坐死了苔丝狄蒙娜的罪名。苔丝狄蒙娜从未设想过丈夫会怀疑她,她坦荡的说:“我几时有过可以让我丈夫怀疑的理由呢?”伊阿古的老婆是个正直人,却嗅闻出不安的气息:“多疑的人往往不是因为有了什么理由而妒忌,只是为了妒忌而妒忌,那是一个凭空生来,自生自长的怪物!”
最后,奥赛罗彻底被他的妒忌怀疑所攫住,彻底的失控了!伊阿古的老婆、也就是苔丝狄蒙娜的闺中密友跟奥赛罗保证:“我敢用我的灵魂打赌她是贞洁的!要是您疑心,赶快除去这思想,它是您心里的污点....”,奥赛罗却连伊阿古的老婆也怀疑:“拉惯皮条的人,天生的利嘴....。”
奥赛罗终于亲手把苔丝狄蒙娜扼死。可怜的苔丝狄蒙娜到死还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伊阿古的妻子知道大错已铸成,竟然只是为了一条手帕,大吃一惊,她解释了手帕不过是苔丝狄蒙娜不小心遗失,被伊阿古拿去利用的,大骂奥赛罗:“想你这样一个蠢才,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一位妻子呢?”奥赛罗自杀了,死前说:“你们应当说我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慧、过于深情的人,妒忌心一旦被煽动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
世态炎凉中真情的悲剧
“李尔王”这出悲剧,跟其他三大悲剧最不一样的,就是性格弱点在戏剧一开始就呈现,不像其他三出戏,性格弱点渐次发展到不可收拾。李尔王最大的弱点,就是长年活在显赫尊贵的地位中,已无法分辨何为虚伪的奉承、何为真实的感情与忠实。
当他自觉年老时,决定把国土分给三个女儿,他对女儿们说:“我现在就要放弃我的统治、领土以及政务了,请告诉我,你们当中哪个最爱我?情爱最笃者,邀赏最多。”
这日日被臣子属下虚捧成为习惯的国王,竟然完全忽略了最真实的情感,往往在于忠实的付出行动,而不是口中曼妙的言语。果真三女儿为难了:
“怎么办呢?我心里爱,但我口中不会说。”
就这样,三女儿被视为不爱父亲的不肖女,被赶出家门。
这个赶出家门没有财产的女儿,连带考验了两个分别来提亲的邻国王子对情感的态度:其中一个放弃提亲,另一个仍相信三女儿内在心灵与情感的高贵,把三女儿带走了。
三女儿走后,悲剧立即发生。父亲一无所有以后,竟然发现两个女儿情感立即转变,嫌父亲脾气不好、嫌父亲伺仆太多,鄙视嫌厌的言语不断,最后李尔王愤而出走,成为居无定所的流浪老人。他这时候开始想念三女儿,却无颜面对。流浪日久,李尔王因内心苦痛不堪而疯了。
后来透过一忠心耿耿的忠仆的帮忙,李尔王终于与三女儿见面,并在半清明半疯傻中,恳求三女儿原谅,被三女儿拥抱,破碎的心得安慰。谁晓得剧情急转直下,立即发生三个女儿间的战争,三女儿竟然惨败被俘,尽管大女儿二女儿也恶有恶报的死了,国土由其中一个正义的女婿执政,但三女儿已被绞杀,李尔王也心碎而死。剧情大悲剧已终。
对李尔王而言,与三女儿在狱中仍是他最快慰的时刻。他说:“我们一齐进监狱,像笼中鸟一样歌唱,我跪下求你饶恕,我为你祝福,我们便这样活着,笑那些廷臣谁得宠、谁失势;谁飞腾、谁消逝;谁在朝、谁下野....。”
李尔王终于找到完全不需要依凭外在任何添加的财富权势,便可以拥有的真爱。这是他当年为王当政时,永远无法明白、无法看清楚的。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最终与三女儿见面之前,穿插了另一个人物作对照,也是一个作大臣的父亲,因相信私生子片面之词,判断错误,认为亲子蓄意加害自己,导致不肖的私生儿子害惨了孝顺的亲儿子。被陷害的儿子为了保护自己只好装疯卖傻,颠沛流离于荒郊野外。等这位大臣终于知道自己误信谎言,两眼已受私生子诬陷处罚变瞎。
于是莎士比亚出现两组人物的对照。装疯与真疯,瞎子与明眼人。透过这两组人的对照,对白出现很多精辟的箴言:
“我有眼的时候,反而栽了跟头,现在我没有路,所以也不需要眼睛了。我们有能力时常常充满疏忽,直到有残缺时,残缺反倒帮助我们清明。”
“原来明明白白的受人鄙夷,是比表面上受恭维,真实内里却被鄙夷幸福多了!”
“其实国王真疯了倒好的无比,不像我,理智如此清明,便得承受这么大的创痛!”
而三女儿与李尔王的死,正说明了这样不依权势财富而有的真爱,在这世间是何等难能可贵,甚至稀少到无法见容于势利的世间。
于是李尔王比其他三大悲剧,更强烈的蕴含社会价值批判,与世态炎凉下、真情的难以见容于世间。
没有节制的野心导致的悲剧
“马克白”,是四大悲剧中最后完成的,在性格描述上,比诸前面三大,是更成熟更辛辣更单刀直入。而探讨的主题--一个人是如何从仅只是欲求愿望,到最后会犯下不可赦的罪行的心路历程--也非常的惊心动魄。
马克白原本是有才有能深被器重的大将军,但是在一次得胜返国的路上,他碰到女巫,女巫预言,他将作考特爵士,不久会作一国之首。他回国果真发现自己被升为考特爵士。一个预言的应验,让他对另一个预言有所觊觎--作一国之首--他内心深处的野心随即生发,他碰到的严峻考验是:如何处置这预言引发出来的野心!
当马克白碰到女巫之前,他略有所感,不安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又这样光明的日子。”的确,野心运用得当,是蓬勃的朝气;运用不当,是毁灭的渊薮。
女巫预言马克白的同时,也预言另一个大将班戈的子孙将世代为王。
马克白问班戈:“您不希望您的子孙作王吗?”班戈毅然决然回答:“你若相信女巫的话,就会想办法把王冠攫到手里。魔鬼为了要陷害我们为恶,先在小事上取得我们信任,然后让我们在重要关头堕入他的圈套。”
马克白却无法像班戈一样毅然决然。他犹疑着:“这神奇的预言到底是凶兆还是好兆?是凶兆,为何保证我未来的成功?是好兆,为何我毛发悚然心怦怦跳失去常态呢?”
马克白在这时已隐然浮现杀人的妄念。
不幸的是,马克白的妻子比马克白面对罪恶要心狠手辣的多。“你会达到高位,但是你天性忧虑过多、太重人情,有野心,却缺少奸恶,你想用正直手段达到崇高企图,事前顾忌太多....。”
于是马克白夫人扮演起催逼马克白的角色。
马克白在一次宴会后暗杀了国王邓肯,邓肯之子逃往国外。马克白得到了富贵,取得王权,一如预言一般。但他却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平安的心。
“究竟怎么回事?一点点声音都吓得我心惊肉跳....大海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
“从这一刻起,人生已经失去它严肃的意义,一切都不过是儿戏,荣名和美德已经死了,生命的美酒已经喝完,剩下来的只是无味的渣滓。”
心狠手辣的马克白夫人却仿佛无所动:“我手跟你一样染了血,脸却不像你这般苍白!”
而这时班戈继续面临预言的试探:“你现在如愿以偿了,女巫的预言都应验了....你得到这种富贵的手段恐怕不大正当....可是据说你的王位不会传及子孙,我却会成为很多君王的始祖....既然预言在你身上成真,不也会在我身上成真,使我对未来生发希望吗....?”但班戈不让自己继续受试探,他让自己的邪念还未生发便扼杀:“闭口!不要多说了!”
正是班戈这种抗拒邪恶试探的个性,开始让马克白不安:“他高贵的天性中,有一种使我生畏的东西,他敢作敢为、又有智慧胆勇;除了他,我谁都不怕,只有他的存在使我不安。”
马克白作恶以后,开始惧怕正直的人,进而与正直的人为敌。他又想到女巫的预言:“她们说他的子孙会为相继为王。这不是把一顶不结果子的王冠戴在我头上、把一个没有继承人的御仗放在我手里,最终是给班戈所有的好处。所以我作恶,在良心上负着如此巨大的罪咎不安,只是为了让他们登上宝座?不,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
这段描述马克白心路历程的独白,是多么写实辛辣,道出多少由一点点的试探、到最终走上滔天罪恶不归路的人性幽暗!
莎士比亚还透过马克白与妻子的对话,道出那种得到王位后却不满足的空虚。这空虚,让他们以为是“班戈尚在事业未成”,所以不满足。这空虚也是他们要杀死班戈的另一个原因。
马克白的妻子说:“我们的目的虽已达到,却还是不满足;感觉一无所得。....你不该忧惧于已经作出来的事,事情干了就算了!”马克白说:“我们不过刺伤了蛇身,却没有把它杀死,未来会有复仇的事....,为什么我们每夜惊恐的恶梦虐弄中睡眠呢?被我们杀死的人在坟墓里永久平安,我们心灵却把我们折磨的没有一刻安息....亲爱的妻子,你知
道班戈和他的孩子还在人间。”
于是马克白找刺客杀了班戈。班戈孩子逃走流亡国外。
马克白听到班戈孩子没死,预言仍旧有应验的可能,更加烦乱不安:“心病本来可以痊愈,现在它又要发作了,我会继续被恼人的疑惑和恐惧包围拘束....。”
罪恶感的侵蚀,与对预言的不安,让马克白几近疯狂。他在跟贵族的宴会上,看到班戈的鬼魂,惊吓不已,语出乱言。竟使贵族们渐都生疑。马克白终于彻底的堕落。他主动去找女巫,想得知预言的细节,好对抗预言!他再一次确定了班戈的后代将世代为王。
马克白无法约束他惶乱的心,从此以后,展开滥杀无辜的暴君生涯,任何一种可能危害他王位的疑惑,他都势必要铲除,背叛他离去的贵族越来越多。
马克白夫人得了疯病,一种半夜的梦游,嘴里胡乱说出永远不该讲的秘密:“这儿还有一点血迹。”“这两只手再也不干净了吗?”“这儿还是一股血腥气。”“洗净你的手,不要这样脸无人色,班戈已经下葬了,他不会从坟墓里出来的。”“唉!唉!唉!”
这种疯狂,不仅侍女都听出:“这叹息多沉重,她心里多凄苦!”医生也摇头说:“她需要教士,不是医生。良心负咎的人,总是在枕边泄漏他们的秘密。上帝,饶恕我们世人!她扰乱了我的心,迷惑了我的眼,我心里想到的,却不敢把它吐出嘴唇。”
最终,马克白暴君的滥杀,引发众叛亲离的大战,马克白死于战争。班戈的孩子果真登上宝座。
马克白那小小的野心,终于酿成无法追悔的罪恶,至终害了自己!
这出戏虽然因女巫预言的戏份,比前面三出戏增加了宿命论的色彩,但莎士比亚着易描述的,不是马克白的反抗命运,而是马克白因野心而堕落,犯错后良心不安,却不肯悔罪反而更加选择堕落的人性幽暗。那种欲求追逐、罪恶感、与更加犯罪好压抑罪恶感的过程,刻画的非常生动深刻。
莎士比亚之梦
这四大悲剧,在主人翁性格刻画上,莎士比亚绝对是天才手笔。但我们不能忽略的,就是莎士比亚把种种性格弱点,置于一个险恶的环境里。因为他知道,太平岁月性格弱点不过是生活中的瑕疵;但在邪恶环境中,性格弱点便成为致命的武器。
于是哈姆雷特面对奸诈杀人不眨眼的叔叔,奥赛罗面对善攻心机的小人伊阿古,李尔王面对两个女儿转身不认亲情的冷酷无情....,而莎士比亚甚至在马克白一剧中,出现了女巫这代表恶之本质的邪恶势力。
尽管莎士比亚让每个悲剧最终都恶有恶报,但所有主角的性格弱点,都无法抵抗邪恶的,让悲剧生发了,四大悲剧最悲惨的,就是因好人的死,使正义荡然无存。
这样的剧情固然深刻,却是何其的悲凉。
于是我们看到莎士比亚在他生命中最后一出戏“暴风雨”中,充分无遗的展现出莎士比亚企图自我安慰的梦幻。
“暴风雨”中的主角普罗士丕罗,历经沧桑垂垂老矣。他一样碰到巨大的邪恶,就是被他的弟弟窜了王位,弟弟并加害于他,幸而有一忠臣暗中帮助,让他和女儿大难不死,住在一荒岛上。这多像遭难未死的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或班戈。
但莎士比亚让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出戏,出现了悲剧的大逆转,就是主角具有正义、怜恤的个性与大能无边的法术,简直像上帝一样。他用法术让弟弟与臣仆漂流岛上,用法术让他们遇到熬练,又给他们可以悔改的机会,还让爱上他女儿的王子经验熬练心志的修练。
在他弟弟受到管教,回想过去罪恶而痛苦疯狂时,他说:“虽然他们给我这样的迫害,使我痛心切齿,但我宁愿压伏我的愤恨听从我更高尚的理性;道德的行动较之仇恨的行动,是可贵的多的。要是他们已经悔过,我唯一的目的也就达到终点,我不再有任何的愤恨。去把他们释放了吧!”
普罗士丕罗与弟弟相遇以后,说:“我饶恕了你最卑劣的罪恶,一切全不计较了,单单我要向你讨还我的公国。”
莎士比亚显然故意刻划主角成完人形象,好圆满自己悲剧创作后的悲观心境。当忠仆在经验岛上的熬练时祈愿:“这儿有一切的迫害、苦难、惊奇和骇恶;求‘神圣’(heavenly power)把我们带出这国土。”时,普罗士丕罗出现了。于是这故事出现莎士比亚最渴望的圆满:恶人悔改、义人不死、公道还回;最重要的是,人性的软弱也得到补偿--普罗士丕罗成为性格没有软弱缺失的完人,“每个人在迷失本性的时候,也重新寻回了自己。”
所有四大悲剧中的遗憾,在“暴风雨”中全都得到了补偿。
“暴风雨”是莎士比亚之梦,是中晚期深刻的悲剧创作后,一种对圆满的向往。
莎士比亚也知道这是一场梦,他透过普罗士丕罗说:“我们都是梦中的人物,我们的一生,是在酣睡之中!”
莎士比亚之梦,到后世,演变成另一种人性论--这就是浪漫时代。浪漫时代充满对人性过度乐观的期待,而建构“完人”以完成莎士比亚四大悲剧所不能完满的“正义”,也成为浪漫时代文学作品的重要主题。
剧中依然有着喜剧性的部分,使剧情因对比的作用,增强其阴沉恐怖的气氛。
因此我们若企图依照某一个标准将莎士比亚的作品加以分类,只会将自己陷入二选一的难题中。莎氏凭着自己的文学感觉,或使某剧的喜剧成分多过于悲剧,或使某剧的悲剧成分多过于喜剧,全视他希望达到怎样的效果而定,因此我们也无需过于拘泥其中。我们只需依照中世的观念来分类,(注十七)那就是喜剧应该开端阴暗而结局明朗,而悲剧应该开端明朗而结局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