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遍中国人的“中国人”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西方人,觉得日本人怪异神秘、难以琢磨,因此就撰写《菊与刀》供社会参考。其实,最难以把握的是中国人,他们身上的种种优点、缺点、弱点……总是紧密而矛盾地勾连在一起。早在一个多世纪前,清人陈康祺在《郎潜纪闻》中收录了一则有关顾炎武的笔记,这位清末学者劈面就把南方与北方的中国人编派了一遍,似乎“洪洞县里就没有好人了”。柏杨先生也点过这个题目,《丑陋的中国人》几乎剥了全体同胞的皮。
亭林先生尝曰:“北方之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方之人,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
顾炎武这样说,未免偏执、狭隘,但是,他固守的是自己一尘不染的品性。偏激,是众多文化名流或显著、或潜在的性格特征,有了它的帮助,强调、证明自己观点就多了一种新手段,暂时的矫枉过正是不能回避也难以省略的权宜之计。显然,顾炎武具备偏激的特点,他的言论不是“琉璃球”和“无缝蛋”;而是令人警醒顿悟的“当头棒喝”。满纸“正确的废话”、号称著作等身的思想家,和不着一字、只有几条格言传世的僧道渔樵相比,无疑后者离神明最近。顾炎武“君子不夜行”的癖好也代表着一种清高的品位、一颗孤傲的人心。
中国人身上的优点与缺点与生俱来,相辅相成,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饱学之士,都具有这个挥之不去的精神烙印。比如,清高中有自卑,谦和中有凌厉。表现形式,因人而异。说脾气禀性也行,说怪癖雅好均可。总之,中国人不是外人能三招两式弄懂,更不是异族能一朝一夕所征服的。
清末学者章太炎,人称“民国的祢衡”,他的疯、癫、狂也同他的学问、声望一样广为人知。早年在日本,东京警视厅让他填写户口调查,章太炎十分反感,各栏写道: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回国后,他找袁世凯的麻烦,三九天,反穿羊皮袄,手执鹅毛扇,声言:“我是在上海坐过三年西牢的‘章神经’。”并一怒之下,操花瓶砸碎了“大总统”的画像。他在钱粮胡同寓所,满墙贴着“袁世凯”的字条,用棍棒痛击,取名“鞭尸”,又在正堂悬挂两个大字“速死”,以发泄对独夫民贼的切齿之恨。
辜鸿铭的怪癖就是“耍活宝”。这丝毫不妨碍他是一座中外仰慕的文化重镇。常说艺高人胆大,辜鸿铭一肚子学问,中西兼备,在学术江湖上还怕什么?怎么玩都出不了边儿。
清末民初中西方的文化界,谁都知道他是一位笑料迭出的“老怪物”。五四时期,早已是“民国”了,辜鸿铭还是长袍马褂、小帽长辫的满洲遗老打扮。他受过正规的西方教育,精通英、德、法、拉丁、希腊和意大利语,却把西方文明视为罪恶之源,动辄破口大骂,把高傲的西方人批得体无完肤。
辜鸿铭是半路出家学汉语,字写得很糟糕,却并不妨碍他言必称孔孟,他处处以卫道士和教师爷自居,所著的《春秋大义》也成为辜氏兜售个人观点的教材。奇怪的是,一大批有思想的西方人对怪诞的辜鸿铭格外尊重。罗曼·罗兰认为:“辜鸿铭在欧洲是一位著名的学者。”晚年的列夫·托尔斯泰则把他引为“同道”。1924年,来华访问的泰戈尔声称:“辜鸿铭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中国人。”曾挨过他当面臭骂的英国作家毛姆也心悦诚服地表示:“他是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做到外国人敬重的地步,除了学识,还有一点点怪癖。记得有位年轻人列举过所有文人的美德,但是,老先生还是摇头,老人最后说:“你具有一切作家的优点,惟一缺少的就是——偏激。”想必略有一点怪异的中国人天生就是艺术家的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