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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的童年(下)

2015-03-20

随着母亲的离婚、再婚,小奥巴马的家搬了一次又一搬,每一次搬迁,都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困惑,但是当他勇敢面对时,他发现想要活得精彩原来并不困难。

6岁 母亲改嫁随继父到印度尼西亚

母亲和一个叫罗罗(Lolo)的印度尼西亚人结婚了。罗罗也是她在夏威夷大学认识的同学,个子不高,长相英俊,棕色皮肤与浓密黑发,网球打得很好,笑起来沉着冷静。从我4岁到6岁整整两年,他可以跟老爷子连续下几个小时的棋,又花时间跟我玩摔跤。有一天母亲要我坐下,她说罗罗已经向她求婚了,希望我们一起搬到遥远的地方。我并不吃惊,也没表示反对,我只是问她爱不爱他。我当时已经大概知道这样的事情很重要。母亲一听,下巴不停地颤抖,她强忍住眼泪,抱着我不放。我突然觉得自己勇敢多了,虽然我不确定为什么。

之后罗罗很快就离开夏威夷,我和母亲因为有护照、签证、机票、订饭店等事要准备,又多留了几个月。我们打包的时候,外祖父拿出一本地图集,勾出所有印度尼西亚群岛的名字:爪哇、婆罗洲、苏门答腊、巴厘。他说,有几个名字小时候在约瑟夫·康拉德的书上读过,它们那时被称作香料群岛,名字很迷人,充满神秘色彩。“这里说那边还有老虎和猩猩。”他睁大了眼继续看书,“这里还说有猎头族!”图(我们称呼外祖母为图图,图是简称,是夏威夷语的“父母的父母”,因为我出生时。她认为自己仍很年轻,还不能叫外婆——奥巴马注)则打电话到印度尼西亚确认国情是否稳定,虽然对方表示一切在控制中,她还是坚持要我们打包好几箱的调味料、奶粉与沙丁鱼罐头。“你可不知道那些人都吃什么。”她很坚持,还塞了几盒糖果给我,母亲只有摇头叹息。

我们最后是搭泛美航空的班机绕过大半个地球,到了雅加达。一下飞机,跑道上就是一阵热浪袭来,太阳大的像火炉,我紧抓住母亲的手,决定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护她。

在机场,罗罗微笑着来接我们,他长胖了一些,还留了个大胡子。他过来抱抱母亲,把我举到空中,要我们跟着一个短小精悍的男人。那男人带着我们直接跳过海关长长的队伍,把行李搬上车。

“别担心,一切已经打点好了。”罗罗边说边爬进驾驶座。

他接着说,这辆车是借来的,不过他已经买了一辆全新的日本制摩托车,以现况来说应该够用;新房子刚弄好,只剩下一些小地方就能完工;他也帮我在附近一所学校注了册,有很多亲戚们正等着见我们。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从后座的窗子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掠过的风景:一座座村落紧挨着森林,举目尽是纯粹的棕色与绿色,而空气里除了柴油,还飘着一丝木头生火的味道。男男女女像鹭鸶一样在稻田中穿梭,脸全被宽宽的草帽盖住了。一个男孩全身湿滑像只水獭一样坐在任劳任怨的水牛背上,拿了根竹子不断抽着它的屁股。街道变得越来越拥挤,开始有小商店、市集以及用手推车拉着砂石和木材的人。我们经过一排围墙高耸并有警卫看守的豪宅时,妈妈说了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事情,内容跟政府还有叫苏加诺(Sukarno,1901~1970,印度尼西亚民族独立运动的领袖,印度尼西亚建国领袖和首任总统)的人有关。

“谁是苏加诺?”我从后座上大声问。罗罗装作没听见,只是碰碰我的手要我们注意前面。“你看。”他往上指着,那里有个至少10层楼高的庞然大物横跨在路面上,身体是人,却是张猴脸。

“那是哈努曼(Hanuman),猴神。”罗罗带着我们绕过雕像。我从座位上转过头去,完全被它一夫当关的气势迷住了,它稳若泰山,几乎要遮蔽太阳,无视于脚下的车水马龙。罗罗话说得很肯定:“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能以一挡百,邪魔歪道遇上他,就只有求饶的份。”

房子位于市郊尚未开发完成的地区,路面也由柏油转为碎石再到土路,直到完全是乡下那种羊肠小道。我们的房子就是一般的水泥加上红砖瓦,但开阔通风,前面小院子还有一棵大芒果树。进门的时候,罗罗宣布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但还没来得及说,树梢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母亲和我都吓得往后跳,原来是只毛茸茸的动物,体型很大,头却又扁又小,一双长长的手臂都碰到下面的树枝了。

“有猴子!”我喊了起来。

“猩猩啦。”我妈纠正。

罗罗从口袋掏出一颗花生,直接递到它手里。“它叫塔塔,”他说,“我从新几内亚带回来送你的。”

在后院,我们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动物园:满地跑的鸡鸭,一条狂吠的大黄狗,两只天堂鸟,一只白色鹦鹉,边缘有个被围起来的池塘,里头竟然有两尾小鳄鱼半露在水面上。罗罗盯着那些爬虫说:“本来有三只,但最大的从围栏的洞爬出去,溜到别人田里,把人家的鸭子吃掉了。我们还拿着火把四处抓它呢。”

天已经快黑了,但我们还是沿着村庄的泥巴路散了一小段步。回到家的时候,那个帮我们搬行李的人正站在后院,用手臂夹着一只暗红色的母鸡,右手拿起一柄长长的刀。他对罗罗说了几句话,罗罗点点头,要母亲和我过去。母亲叫我先不要动,质疑地看着罗罗。

“你不觉得他年纪还太小吗?”

罗罗耸耸肩,低头看我:“孩子应该知道他的晚餐怎么来的。巴利,你认为呢?”我看着母亲,然后转身对着那个抓鸡的人。罗罗又点点头,于是那人把鸡放下,用膝盖轻轻压住,把它的脖子架在小水沟上,那只鸡挣扎了一会儿,翅膀不断用力拍着地面,几根羽毛随风散落,但最后它还是停了。那人熟练地在鸡脖子划过一刀,一道鲜血射出就像长长的红丝带,然后他站起来,把鸡拿得离自己远远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往上丢。鸡砰地一声掉在地上,还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头已经变形移位,也完全无法控制两只脚,只能跌跌撞撞地转圈圈。它的血汩汩流出,圈圈也越转越小,直到最后倒地身亡。

罗罗摸摸我的头,要我和妈妈开饭前梳洗一下。在昏暗的黄色灯泡下,我们三个安静地吃着晚餐,有炖鸡和米饭,甜点是毛茸茸的红色水果,剥开外壳,里头特别甜,我一直吃到胃疼才停下来。晚饭后,我一个人睡一张床,上头挂着蚊帐,我听得到蟋蟀在月光下鸣唱,回想几个小时前目睹一场生命的垂死挣扎,实在很难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运。

7~9岁街头鬼混

在雅加达读小学

“第一要记住如何保护自己。”罗罗和我在后院面对面站着。

几天前,我头上肿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回到家。当时罗罗正在洗摩托车,他抬头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有隐瞒,是和附近的一个大哥哥打架了。我说,那男孩趁我们玩的时候,拿了我朋友的足球拔腿就跑,我一路追他,所以他就用石头对付我。这是不对的,我话没说完就委屈哽咽。

罗罗没说什么,用手撩开我的头发检查伤口。“没流血就好。”说完又回去忙他那台摩托车。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没想到第二天他下班回家,肩膀上挂了两副拳击手套。一副大的是黑色,小的则是红色,还闻得到簇新的皮革味道。

他帮我把手套的带子系好,然后往后退确认自己绑得如何。结果我两手晃来晃去,活像细细的茎长了两颗圆球。他摇摇头,把拳击手套拉到我的正前方。

“注意,手不能放下。”他调整我的手肘,然后以屈膝的姿势开始来回跳动。“你要一直动,但记得要蹲低,不要让他们有机可乘。感觉如何?”我点点头,竭尽所能模仿他的动作。几分钟后,他停了下来,举起手掌正对着我的鼻子。

“好,”他说,“现在看看你的进攻。”

我举起手,软趴趴地攻击罗罗的手掌,不时仰头望着他,忽然意识到,经过两年的相处,他的脸已是如此熟悉,自己对这块土地也不再感到陌生。我不仅在6个月内就学会印度尼西亚语,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和传说,我也见识过水痘、麻疹和老师们的藤条有多痛。我跟农民、奴仆与基层公务员的孩子全都打成一片,从早到晚在街上鬼混,抢着打工、抓蟋蟀,用像刀锋一样利的线比赛放风筝。跟着罗罗。我会在吃饭时生吃小小的绿色辣椒,在家里的饭桌外,我还吃过狗肉(有困难)、蛇肉(难度加倍)还有烤蝗虫(脆脆的)。

在给外祖父母的信中,我会写下大部分的事情,然后满心期待会换来文明世界一包包的巧克力和花生酱。但不是每件事我都会写信报告,有些实在是难以描述。我就没有告诉图和老爷子,有天一个脸上没有鼻子的人来到我们门前,发出像吹哨子的声音向妈妈要东西吃。我也没说,一个朋友在下课时间告诉我,他年幼的弟弟昨晚死了,因为有邪灵随着风侵入。还有雨水下不来的那年,农民们茫然的表情;他们赤脚走在贫瘠龟裂的土地上,驼着背,不时弯下身子徒手捏碎土块。令人绝望的是,第二年雨下了一个多月,不仅河水暴涨,田地、街道都成为滔滔水流,水深跟我的腰一样高,顾不得自己的窝快要被水冲垮,家家户户都在匆忙抢救自家的鸡只和羊群。

我逐渐体认到,世界是如此暴力,无法预测,且无情是一种常态。我认为,外祖父母对这样的世界一无所知,不应该用他们回答不出的问题去打扰他们。

10岁独自归乡

返回夏威夷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在人群中认出他们。当自动门一打开,我只能看到,隔着栏杆全是一张张微笑、焦急的脸庞。一直到人群后方,我终于找到一位高大、头发花白的男人。旁边几乎看不见的,还有个身材娇小、表情严肃的妇人。他们开始朝我挥手。我走出自动门,门一关上,图就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脖子套上用糖果和口香糖编的夏威夷花环。我们走的是高速公路,在车上,我说起这一路来的情形,也提到留在雅加达的家人,老爷子大概说了晚上他们精心筹划的欢迎会,图则是提醒我得买些上学穿的新衣服。

第一次听到母亲解释对我的新安排时,感觉并不太坏。她说我已经上完所有的函授课程,所以得送我回美国上学,她强调顶多一年,她、玛雅(奥巴马的妹妹)和我很快就会在夏威夷团聚。跟老爷子和图住在一起,夏天有冰淇淋、卡通与海边,而且“你不用早上4点起床了。”这点完全切中我的要害。

我在班上引起的新奇感,尽管很快就被淡忘了,但我越来越没有归属感。我穿的衣服,不管是老爷子还是自己挑的,都显得老气;脚上的凉鞋在雅加达穿没问题,但在这里看起来很寒酸。大部分的同学住在同一个小区,家里都是有游泳池的豪宅。他们的父亲都在同一个少年棒球联盟的队伍当教练,母亲则是共同发起爱心饼干义卖。这里没有人玩足球、羽毛球或下棋,而我既不会让橄榄球在空中旋转,也不懂得在滑板上保持平衡。

那是10岁孩子的梦魇。为寻求庇护,我把外祖父母当作生活的唯一重心。所以放学后,我就是走过五条街直接回家,除非口袋有些零钱,我才会在书报摊停下来。老板是个盲人,会跟我说又进了哪些新的漫画。我会在晚餐前把功课做完,接着在电视机前吃饭,整个晚上我就是赖在电视机前,我10点时会回房间,伴着收音机的排行榜歌曲入睡。栖息在美国消费文化这个温柔乡,我感到很安全,仿佛进入了一段长长的冬眠。如果不是有一天图在信箱发现那封电报,真不知道我会在那儿躲多久。

图说:“你亲爸爸要来看你了,下个月。你妈会提早两个星期来,他们会一直呆到过完新年。”

午餐时间,我对一群男孩说我的父亲是王子。

“我的祖父,嗯,他是个酋长,意思是部落中的国王,你们知道吧,像那些印第安人一样。像‘奥巴马’的意思,其实就是‘燃烧之矛’。所以说我的父亲是个王子,祖父死后部落就会交给他。”

一个朋友问道:“那再以后呢?我是说,你也会回去当王子吗?”

“呃,你要知道,这可能有点复杂,因为部落有很多勇士,都想当酋长,所以我爸爸得在我回去前先摆平这些政敌。”

像这样信口开河,我能感觉到男孩们的态度在改变,他们会想知道更多我的事。所以一半的我是真的开始相信这个故事,但是另一半却清楚知道自己是谎话连篇。

大日子终究是来了。学校导师赫福悌小姐让我早点放学回家,并祝我好运。我像个犯人一样离开学校,步伐沉重,越接近外祖父母的公寓,心跳声就越大。我一直站在家门前,从这里看整个檀香山,看得到远方有一艘船只,然后我偏着头望向天空,看着麻雀在空中盘旋,直到实在想不出任何逃避的办法了,我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图。

“他回来了!进来吧宝贝,来见见你爸爸。”

我见到他了。从没有开灯的玄关,一个又高又黑的人微微跛着脚走过来,他蹲下来用两只手抱着我,我却没有抬起手抱他。我看到他身后的母亲,下巴又像以前一样地颤抖着。

“你看,巴利,”我父亲说,“这么久的时间,能见到你真好,真的很好。”

他牵着我的手进客厅,然后我们都坐了下来。

“巴利,听你外婆说,你在学校的成绩很好。”

我耸耸肩。

“我想,他应该是有点难为情。”图赶紧说,笑着摸摸我的头。

“这样啊,你没有必要因为表现好而难为情。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兄弟姐妹们在学校也都很杰出。我想,这是遗传。”他笑笑地说。

大人们开始聊天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看他。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瘦,裤管被突出的膝盖骨弄得有棱有角,我实在无法想象他能举起任何人。在他旁边,一根顶部是象牙的手杖靠在墙上。他穿着一件蓝色运动夹克,配上白衬衫与大红色领巾。眼镜是角质镜框,因为反光,我看不大清楚他的眼睛,只有当他摘下眼镜揉着鼻梁的时候,我才看到他的眼睛略微发黄,像是得过好几次疟疾的人。

第二天,图叫我下楼到父亲的公寓,看他有没有脏衣服要洗。母亲正在屋里帮他烫一些衣服,她头发往后梳成马尾,眼神疲弱无光。好像刚哭过。

她说:“我知道这些事情都让你困惑,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不一会儿,“对了,我忘记告诉你,赫福悌小姐邀请你爸星期四去学校,希望他能到班上讲讲话。”

没有更坏的消息了。那天晚上一直到隔天,我无法叫自己不去想象,同学们听到简陋土屋后的表情,我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拆穿。

第二天父亲走进教室时,我还在想要怎么自圆其说。更绝望的是,连教我们数学的艾瑞奇先生,一个高大、正经八百的夏威夷人,都从隔壁班带了30个学生过来。

“今天,各位可是千载难逢。”赫福悌小姐开始说,“这位是巴利·奥巴马的父亲,他从非洲的肯尼亚千里迢迢来这,告诉我们他家乡的故事。”

我父亲一站起来,其他孩子都在看我,为了不让头垂下去,我只好盯着他后面黑板上没写字的空白地方,等他讲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他靠在赫福悌小姐厚重的橡木书桌上,正讲到地球最早有人类的大峡谷。之后他讲了草原上现在仍处处可见野生动物,还有不少部落要求男孩得杀掉一头狮子才算成年。也提到卢奥族的习俗,他说那里地位最高的是老人,所谓法律,就是由他们在大树下制定。他甚至还讲到肯尼亚艰辛的自由之路,和美国一样,他们过去也受英国的高压统治,而人民因为肤色遭奴役的还不知凡几,这点也跟美国处境相同。虽然如此,肯尼亚的人民就跟教室里的你我一样,渴望自由,不畏艰难,即便牺牲也在所不惜。

他讲完最后一个字时,赫福悌小姐眉开眼笑,班上每个同学都在拼命鼓掌。其中几个人鼓起勇气提问,父亲每个问题都仔细想过才回答。午餐铃声响起,艾瑞奇先生走过来跟我说:“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

曾经问我食人族问题的男孩也说:“你爸真的很酷。”

关键词: 奥巴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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