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信 游走东西方的“跨界”舞者(图)
摄影 丁杨
1961年生于山东青岛的乡村。11岁被选入北京舞蹈学院学习芭蕾舞。1979年,作为首批公派艺术留学生赴美求学。作为世界知名的芭蕾舞艺术家,李存信曾和世界最著名的芭蕾舞团合作,到多国演出。度过27年辉煌的芭蕾生涯后,成功转型进入金融界,现为澳大利亚某著名证券经纪公司的资深经理。
采访手记:
说李存信的人生充满变数与传奇并不过分。幼时在山东青岛农村度过,记忆中大多是贫穷与饥饿;11岁那年极其偶然地进入北京舞蹈学院学习芭蕾;1978年毕业前夕获得赴美培训的机会;80年代初为一段异国恋情也为了追逐心中的芭蕾梦想滞留美国卷入“叛逃”风波……就在他的芭蕾事业蒸蒸日上之时,急流勇退告别舞台,转而投身金融界,成为一名投资专家。在繁忙工作之余,从未写过书的他将自己的芭蕾人生用英文写成自传Mao’s Last Dancer(该书中文版《舞遍全球》已由文汇出版社引进出版),该书问世后连续130周居澳大利亚图书排行榜前十位,甚至还被澳大利亚教育部以缩写本形式印发给中学生做为必修读物。
北京奥运会期间,李存信应澳大利亚奥运代表团之邀来京。在他离京前一天,本报记者在其恩师萧老师家中采访了他。他给人第一印象很有“隐蔽性”,既看不出多年旅澳的背景,也无从发觉其曾经辉煌的“芭蕾王子”生涯。他看上去精明干练,举止得体,说话略有胶东口音,与任何一家金融公司的证券投资顾问别无二致。但一经走近,那双在中年人中仍然算得上清澈的眼睛、挺直的腰杆和瘦削的身材还是透露出贯穿他前半生的舞蹈训练和舞台表演的些微痕迹。
人在商海心系芭蕾
近几年,我经常回国,被邀请回来做一些投资管理方面的培训、讲座。许多在中国开办企业的大公司都会在年底请一些有亲身经历的专业人士给他们的员工讲课。北京、上海、青岛、香港,这几个城市我来得比较多。我的父母现在还住在我度过童年的青岛农村,曾经偏僻贫穷的乡村如今发展得很快,很多村民都住进楼房,生活大为改善。
这次来北京是受澳大利亚奥林匹克协会的邀请,我以文化大使的身份给澳大利亚运动员做心理上的鼓舞,也给他们讲讲中国文化。这次回国我特别兴奋,因为意义非凡。在电视上看到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那么多表演者能够把动作表现得完整而到位,还那么有节奏感,这很不容易,我跳了很多年芭蕾舞,更能理解他们的辛苦。
离开舞台,我看待芭蕾舞的眼光会超然一些。虽然我现在证券公司的主要工作和芭蕾舞无关,但我仍然会练练功,有时还会出去教教舞蹈课,或者给舞蹈比赛做评委。毕竟芭蕾舞对我的影响巨大,舞蹈生涯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我的青春、爱和激情都投在里面。我仍然对世界芭蕾舞界的动态与变化保持关注,即使我老了,对芭蕾舞也还是不能忘情。
珍惜命中的每个偶然
我常常会觉得,生命中有那么多的偶然,也有更多的必然。偶然因素会给我们创造一些机会和条件,就如同一个人帮我们打开一扇门,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走到下一条路要如何继续,就要自己去选择去努力。偶然,是很神秘的东西,我在写自传的时候曾经打电话问过我在农村的老师,问他当年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孩子中向北京来的老师指着我。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挑中我,我此后的人生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他说他自己也很纳闷,并不知道为什么挑我。那一刹那,如果错过,我今天的一切就都不存在。偶然和必然的关系,是如此巧妙。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当时也许不起眼的一个偶然事件,如果你能珍惜,也许就会带给你的人生非常大的改变。我注意到,今天的年轻人往往不太重视这样的偶然,千万不能轻看这样的小机会。这可能与今天这个时代有关,现在的机会很多,人们也就比较麻木。我常跟我的三个孩子说,不要轻视偶然的机会。
就算历经当年的“叛逃”事件,令我的父母、亲友为我担心,受连累,就算我这些年很少在父母身边,我还是觉得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式孝子。离家那么远,我的心里总是挂念父母。小时候我就下决心,希望有一天能让父母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这几乎是我一生的愿望。在国外这些年,特别是和父母失去联系那些年,我非常内疚,好在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无论我在哪里,都希望用自己的能力给父母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在自传中多次提到从小到大父母、老师给我讲的故事,那些故事很多中国人都耳熟能详,可是对我的成长影响非常大。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大多农民都没有文化,长辈常会用这种给孩子讲故事的口述方式讲一些人生道理,我那时很喜欢这种形式。长大了,理解能力更强了,我会发现这些小故事虽然简单,蕴含的道理却很深,我从中汲取可贵的人生经验。在写自传之前,我就时常给我的孩子讲这些故事,他们听得多了也会有些厌倦。后来我写了书给他们读,他们通过我的经历来理解这些故事,会把“忠”和“孝”这两个特别重要的中国传统道德记在心里。
说起我在38岁那年毅然离开舞台,告别芭蕾舞生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基于现实的考虑。我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先天失聪,我妻子为了照顾大女儿辞掉她在芭蕾舞团的工作,我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要负担一部分山东老家父母和亲人的生活,担子非常重,仅靠跳舞和教舞的收入是不够的。所以我就选择投身金融界,这个行业的收入比较多。
一转眼,我在金融界也快十年了。任何事情都一样,万事开头难。最初很辛苦,就依靠我跳芭蕾舞时那种奋斗的精神去工作。在金融领域,如果你是个有心人,随着接触的人和遇到的问题越来越多,从业经验越来越丰富,就会越做越顺手。比如股市大跌,我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像当年那么惊慌。所有的困难对我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磨砺。
做金融也好,跳芭蕾舞也好,有些地方是相通的———刻苦和钻研。这些因素会促使你在很多行业取得成功。我刚开始进入金融界,常遇到同行晚上出去喝酒聚会,如果当天碰巧有重要的财经讲座要听,我就会选择去听讲座,因为能学到东西。我当然也明白大家喝酒聊天会比较开心,但既然进入这个行业,就要认真对待,也是对自己负责,讲座对我的职业发展肯定更有用。
写自传不为自己
写这本自传,对我而言是又一个偶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在我的舞蹈生涯正处辉煌的时候,曾有西方作家来征求我的意见,希望为我写传记,我拒绝了。我觉得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出书有些自私,我的经历实在没什么了不起。
在我的舞蹈生涯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和五六个朋友带着孩子们去海边度假。有一天晚上,孩子们已经睡着,朋友们一起聊天。我们谈各自的成长故事和人生经历。他们对我的故事很感兴趣,不断向我提问,大家都问我一个人。我一说到小时候的情况,他们又会提出十个问题,我觉得回答起来挺累。那天,我的一个好朋友(澳洲很有名的童书作家)说,你应该把你的故事写下来。我说,我不想写,为什么要写自己的故事呢?那个朋友告诉我,写书并不是为了你个人,你应该考虑到你的故事会对别人有什么影响和启发。朋友的话触动了我。我想,我学芭蕾舞的经历,我在东西方的闯荡,也许会打动读者,特别是年轻人。如果把这些记录下来,让读者从中受到启发,还是很有意义的,哪怕他们不喜欢。
在澳大利亚企鹅出版社两位编辑的敦促和帮助下,我终于完成了这本自传。许多西方人,原本对中国的看法很肤浅,但看了我的自传,看到书中刻画的人物,比如我的父母啊萧老师啊,这些都是很真实的中国人的面孔,他们对中国人开始重新认识。很多读者表示,他们通过这本书中我的童年记忆加深了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认识。这本书出了中文版后,我收到很多国内年轻人的来信,这让我很满足。
写作的过程并不连贯,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写出了初稿。白天,证券公司的工作非常繁忙,晚上和周末以及所有的假期我几乎都在写作。不管多晚都要写,哪怕只写一个字。因为我知道,一旦停下来,可能我就写不下去了。初稿一共写了60多万字,用英文写的。后来删减了50万字。
难得的是,我到西方之后,我在艺术上的每一步成长几乎都有报刊的记载,这些资料对我写作很有用。写作过程中,我也会给北京的萧老师啊同学啊或者老家的父母打电话核对一些细节,回忆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我从未受过写作的训练,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只想到要写得让读者能读下去。
自传在澳大利亚出版之后,销量很大,长时间高居图书排行榜前列,打破了好几个出版纪录。先后有30多个国家以11种语言出版了这本书,如今,这本书在巴西都很畅销。简体中文版由文汇出版社推出后,繁体中文版在台湾的出版也正在进行中。这本自传的电影改编权已被好莱坞买下,我可以透露一点的是,电影已经拍完,正在进行后期制作,导演是很知名的,预计电影将在明年5月公映。
这本书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人生短得来不及犹豫
很难说有生之年我只从事证券投资这份工作,我还年轻,也许哪一天我又换到一个全新的领域重新开始。今天的世界和从前不同,一个人一生可能会从事三四个职业,我在思想上早就做好了准备。虽然目前我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但如果出现其他的机遇,哪怕挑战很大,我也不会害怕,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人这一生的时间太短,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瞻前顾后,想得太多,就没有勇气往前走。
现在我的工作很紧张,压力也很大,可是时间是自己争取的,就算一天工作24小时也总有事可做。一个人要自己寻找工作和休息的平衡点。我最大的爱好是旅游,旅行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不同国度不同文化的人,开阔眼界也丰富了我的人生经验。每当休假我就会带着孩子们到处走走,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学习。我通常也会带他们回国,他们都在学汉语,我想让他们一直有中国文化的概念。小时候想读书没得读,现在当然大为改观,我喜欢读传记,真人真事,说服力比较强。
我成长的那个年代,由于时代局限,我们受到的教育,得到的信息,对国外的看法并不客观。在西方这么多年,我学会更清晰更加客观地看西方东方,看中国。好的就是好的,不好就是不好。我看到国内这些年的发展很高兴,对我来说,中国最大的变化是通过我的家人和朋友的变化了解到的,他们的生活和思想,都有很大的变化。人生走到今天,无论事业还是家庭,都是我最好的时候。如果说还有遗憾,我这个人不喜欢往后看,更愿意往前看。过去的,像我当初在美国让父母担心,或者我的大女儿出生以后听觉有障碍,这些都是遗憾,但这些不顺利也构成我们现实人生的一部分,也更让我对今天的生活感到满足。
其实有西方读者问过我,是否还会继续写书,写写自己近些年的故事,但我想,我最有价值最动人的内容肯定是我在自传中写的这一段。如果写近几年的生活,会很无聊。顺其自然吧,也许我还会动笔,但不一定写自己,也许会根据我听到别人的故事写一本书,书中会附带一些我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