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 喜剧的形象悲剧的宿命
提起唐伯虎,我们首先想到的无疑就是那个“秋香三笑结良缘”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了。“三笑”的典故原出于《蕉窗杂录》,说是唐伯虎偶于金阊见一画舫,其中坐一女郎,面目姣好且“笑而顾己”,这一笑让唐伯虎心醉神迷,于是买小艇尾随其后,探知女郎为某仕宦家婢,名为秋香,遂假扮成落拓书生模样,上门求作书童,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经过一番曲折之后,唐伯虎终于如愿以偿,与秋香喜结连理,同归吴中。就是这样一个捕风捉影的逸事,在民间竟然流传甚广,经过数百年的演义,秋香的“一笑”变作“三笑”,“某仕宦”也变成了有姓有名的无锡华府,不仅唐伯虎的名字早已成为风流倜傥的代名词,其潇洒不羁的形象亦可谓深入人心,成为一个标准的民间定式了。
那么,现实生活中的唐伯虎,其真实面目究竟如何呢?唐伯虎(1470~1523),名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明成化年间出生于江苏苏州的一个小商人家庭。与旧时代所有的读书人一样,唐伯虎少时虽然恃才傲物、狂放不羁,但对于功名却是念念不忘的,他于明弘治十一年应乡试第一,被时人称作“唐解元”,为学士程敏政所激赏。次年唐伯虎与朋友徐经一起进京参加会试,主考官即是这位程学士。结果程敏政被人弹劾泄露试题,唐伯虎亦遭牵连而下狱。出狱后的唐伯虎经历了妻离子散的家庭变故,绝意仕进,在苏州阊门内的桃花坞建桃花庵,自称“桃花庵主”,诗酒逍遥,避退其中。后宁王朱宸濠派人持百金聘唐伯虎至南昌,且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套别墅。但唐伯虎不久即看出宁王有谋反之志,于是佯狂使酒,宁王的手下前来馈赠衣食用具,唐伯虎竟然裸体盘膝而坐,口出秽言,讥呵使者。宁王大失所望道:“孰谓唐生贤?直一狂生耳。”遂放其还乡。从此之后,唐伯虎以卖画为生,自谓“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曾与朋友在雨雪天扮作乞儿,鼓节唱莲花落,得钱则沽酒去寺中痛饮,并大呼:“此乐惜不令太白知之?”其放浪形骸、荒诞不经可见一端。唐伯虎晚年寡出,只是经常坐在临街的小楼中,求画者只须携酒造访即可。有诗曰:“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其生活的窘迫在诗中亦时有流露,五十四岁即于贫困交攻之中赍志而没。
唐伯虎生活的年代正值明朝中后期,其时王权松散,江南地区经济发达,为市民文化的勃兴提供了适宜的温床。文化的多元自然少不了狂士的点缀,唐伯虎的交游包括祝允明、文征明等,俱为苏州当地一时才俊,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文化氛围。他们与古代所有的士人一样,对“学而优则仕”有着一种欲迎还拒的矛盾心理,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理智上却又不得不俯就绳墨。文人的自恋和自怜总是与社会环境的挤压分不开的,当社会没有个人思想的余地时,士人们只有躲进心灵的世界梳理自己的羽毛,特别是对于一些有思想的士人来说,他们大多不得意于当时,一旦被黜,即百无一用,很难以平常心面世,索性浪荡江湖,以消极对抗,醇酒妇人也就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事实上,中晚明文人并不具备飘逸生活的客观条件,所以,他们追求快乐,却又惧怕快乐,风流既是他们的权利,又不是他们的权利。只有当他们仕途无望时,他们才会放浪江湖,把醇酒妇人当做一种自我放逐的手段,醉生梦死的背后乃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纵观唐伯虎一生的经历,从科场蒙冤、妻子离散,到误入宁藩、晚景凄凉,与民间所谓的“风流才子”形象实在有着绝大的距离,唐伯虎民间形象的形成,一方面固然因为唐伯虎身上的确不乏“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队里醉千场”的诗酒癫狂的豪气,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下层民众对一种卸下包袱、任情适性的诗意化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对照民间传说中唐伯虎的喜剧形象与现实生活中唐伯虎的悲剧宿命,大悲大喜之间,使我们对古代读书人的命运多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