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韩先楚自言道:如果我能受衔 现在该是什么了
彼岸花开 2016-11-09
韩先楚
每天清晨,韩先楚起床就下地了,去他的菜地。那一畦畦各种蔬菜,从播种、耕耘到收获,他筹划,他侍弄,他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不许有一棵杂草。横是横,竖是竖,他侍弄它们就像操练军队,一畦畦小苗就像一个个绿色的方队。他知道第一朵茄子、辣椒花是什么时候开的,知道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黄瓜、丝瓜都长在什么地方,他看着它们就像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最激动的是第一次收获的时候,最幸福的是把它们送人的时候:吃吧,吃吧,没有化肥,没有农药,从里到外都是绿色的。
有人说:不光别人,就是他自己,到头来才发现,一代名将原来还是个农民。
是吗?
韩先楚由兰州军区司令升任军委常委不久,即负责全军人事安排。负责全军人事安排,意味着多少人的命运,也就是乌纱帽,抓在“韩常委”的手里,怎能不让那些惯于跑官、要官的人心动而奔波忙碌呢?而这种职务与分工本身,又说明上边对他这位“韩常委”,是多么地信赖而又器重呀!
他却有些不习惯,不适应,甚至不识抬举。
在谈到某一职务时,有人提出一个人选,韩先楚有些不快。一是这个人选不合适,二是这个人选不是提名者的亲属吗?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政治家”,就竭力在心头命令自己克制,但脸上却把什么都写出来了。‘
人家却像毫无知觉,不愠不火,愈发和蔼而又亲近起来:老韩,你再想想,你有什么人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韩先楚终于拍起了桌子。
不久,他就去人大常委会了。
他不想去人大,干脆直接回家算了。陈云劝他还是去吧,这才去当了个副委员长。
一个一辈子干实事的人,那感觉就像辆疾驰的汽车,突然被人拉了急刹车。
他忽然悟到,他这种人,原本就不是当京官的料。
战争年代,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指挥所、前指。和平时期,福州16年,一有风吹草动,不管什么时候,他准在作战室里。1979年初,在南疆自卫还击战的日子里,他就在兰州军区作战室里,对着地图,遥望南天。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而今,再也没有作战室了,再也不会有作战参谋把他从睡梦中摇醒,不管半夜三更,还是风雨交加,披上衣服就往作战室奔了。
窗外,硕大的泡桐树叶子打着旋儿飘落着。他打开箱子,把那套上将军礼服取出来展开,凝视着那对肩章和上面的三颗金星。自1965年取消军衔后,每年秋天,他都要把它们翻出来,放在室内窗前晾晒一下。
他希望在他离开这个世界时,能穿着这套上将军礼服,去见马克思、毛泽东,以及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战争年代牺牲的和后来病逝的战友。他还说过,死后要葬在父母身边。可这一切,就像“文化大革命”中曾想解甲归田一样,是可能的吗?
读中学的,读小学的,孩子们放学回家,或是星期天、寒暑假,家里、院子里、操场上玩得那个开心哪。韩先楚羡慕得摇头叹气:你们真是快活死了,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开心哪?
一个大军区司令,是难得有8小时之外以及星期天、节假日的。他总是显得那样从容不迫,是因为他的脑子一直都不闲着,对任何事情都有个一、二、三,乃至四、五、六。
在朝鲜时兴起跳舞。那时什么都学苏军,跳舞好像也是。志愿军总部,一个是彭德怀不跳,再就是韩先楚难得一跳。“好战分子”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喜欢打篮球,还爱打猎、钓鱼。最喜欢的还是土地,是侍弄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使人们得以生存的庄稼和蔬菜。
在地里侍弄菜,吃饭了,喊一声,他站起来,拍打拍打手就回来了。顶多回一声,待我把这点弄完了。若在房间里看地图,喊几声也难听得到回音,有时干脆就听不到别人喊他。有时戴着老花镜,有时拿着放大镜,就那么看呀看呀,在屋子里转呀转呀。有时一看就是半天,有时还要锁上门,锁不锁门都不许人打扰他。
“三军甲马不知数,但见银山动地来。”站到地图前,一看到那些指纹似的等高线,呼吸就有些急促,周身的热血就一阵阵沸腾起来。那泥泞路上的跋涉,那冰冷堑壕中的据守,那枪林弹雨中的攻击,那血与火的岁月,历历在目,声声在耳,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从大别山到陕北,从长白山到海南岛,再到朝鲜,又从福州到兰州,未了,那目光有时就又停在了大别山南麓那个叫“红安”的地方。
他参加革命后的第一个职务,是乡苏维埃土地委员。这个职务无疑是意味深长的。农民为什么造反、革命?不就是为了土地吗?他扛枪打仗去了,不再是扶犁肩锄的农民了。但他若不曾是个农民,就不会走到哪里,都在房前屋后种菜。而这,丝毫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出色的军人和将军。
1966年12月,中央给福州军区和福建省委发来电报,“增补韩先楚同志为福建省委书记”。想了几天,他连着给周恩来、林彪、陶铸打电话,问这项任命主席知道不知道,若是主席不知道,他就准备推掉,请中央另行选人、派人。不是因为动乱年代,今天上台,明天打倒,而是这项任命实在是赶鸭子上架,他根本就不是干地方、抓经济、搞运动的料。末了,他说我服从中央、主席的指示,但是一旦省委比较主动,形势缓和后,我还是要做军队、抓战备工作。
1985年春,已经调去国防大学的韩先楚的秘书杨旭华,来东钓鱼台220号看望老首长。军队刚刚换装,杨旭华头戴大盖帽,身着没有军衔的85式制服。正在菜地里忙活儿的韩先楚,开头竟没认出来。
他在地头的水龙头下洗了手,擦干了,瞅着,又摸摸衣服质地:好精神!
又道:有军衔就更好了。
杨旭华告诉他:团以上干部都是毛料。
韩先楚笑笑:我是没毛了。
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我能授衔,现在该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