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对于她还没来得及开启,便早早地落幕,不到三十岁,她便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她明白,已经没有了退路,这段“梨花伴海棠”的婚姻,必须继续下去。好在,他对她异常宠爱。这爱中包含男人对女人的怜惜,祖孙般的宠溺,还有暮年人对青春的追忆。
胡友松睡在自己的卧室,每天夜里,李宗仁要从他的卧室轻手轻脚地溜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摸摸她的额头,替她掖好滑落的被子。一贯神经衰弱的她烦了,跟他说,以后不要半夜来吵。他笑着答应,她果然没有再听到他的动静。原来,他从此光脚不穿鞋,生怕响动吵醒她。有一次,她肚子疼,他告诉她,吃四两南瓜子,可以消痛。她说,四两啊,那么多,怎么吃得下去。他微笑不语。第二天早上,她睁开惺忪的眼,整整一盘瓜子仁,放在床头。他说:若梅(胡友松原名)啊,我把瓜子都给你嗑出来了,你就这么吃吧。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原先的那些无奈和顾忌,慢慢被他用细心和关爱融化,她觉得自己真是找到一个知心的人,那么疼她,她发誓好好照顾他,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
1969年1月30日,78岁的李宗仁,生命走到最后一刻,曾经的“代总统”、威震日寇的将军、国民党的元老,临终前,身边只有他年轻的妻子。他或许去了天堂,她却留在复杂莫测的现实世界,心中的凄迷、孤苦、忐忑、感伤,岂止一个“痛”字可以形容?失去他的保护,厄运接踵而至。她被赶出李公馆,扣上“港台 特嫌”的帽子,下放到武汉干校劳动。最难熬的日子,她给自己改名王曦曦,早晨的阳光,道尽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偶然的一次机会,她听说了初恋情人的消息。顶着一切压力,抱着抛弃所有的念头,颠簸几十个小时,她去大兴看他。在农村卫生所,一切恍如隔世。五官科大夫变得黑瘦、沉默。旁观者众多,相见无言。两人默默地见面,默默地分开。
李宗仁的遗产,被她上缴国库,在周总理的批示下,她继承了李宗仁亡妻郭德洁的遗物。余下的岁月,她把李宗仁留下的物品,捐赠给中国历史档案馆、广西李宗仁官邸和山东台儿庄史料馆。距离史料馆不远的地方,政府为她建了一栋别墅,邀请她出任李宗仁史料馆的名誉馆长。对于这个给她短暂慰藉的男子,她回报了余生的光阴、心力和怀念。这个男子,的确改变了她的命运。1989年,81岁的母亲
胡蝶在温哥华病逝。几年后,她才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她不知道妈妈老年时的样子;她不知道妈妈是否思念过六岁便没再见面的自己;她更不知道,在妈妈飞走的那一刻,是否想到她这个遥远的女儿。
2008年11月25日下午6时,她去世了,68岁,没有子女。有人让她总结自己的一生,她只说了四个字:一声叹息。当年那场婚姻,曾经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指责她爱慕虚荣。一个女子嫁给比自己大五十岁的男子,又有多少是因为爱情?不爱他苍老的容颜,她就有罪吗?至少她很诚恳,她承认自己首先憧憬的是扭转际遇,然后才是感情。她承认,自己爱的不是他苍老的容颜,而是苍老容颜下,隐藏的改变她命运的力量。这可耻吗?一树梨花压海棠,海棠们清楚,梨花们也不糊涂。行将就木的人,有几分道理想不通?有几多便宜,舍不得让人占?.她爱你的超能量,你爱她娇嫩的容颜,谁也没有辜负谁。
胡友松的家里,挂满了各种造型的照片,年轻时,最让李宗仁一见倾心的那一幅,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不是所有不登对的婚姻都不幸福,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另一 桩婚姻中的两个人,最渴盼的是什么。李宗仁渴望的年轻美貌、温顺体贴,胡友松给了他;胡友松期盼的富裕优渥、安定平和,李宗仁满足了她。纵然隔着半个世纪的年龄差距,两人依旧在这桩婚姻中达到了平衡。表面快乐的不一定是真幸福,貌似悲戚的也不一定是真痛苦;坐在豪华餐厅吃美味珍馐的,不见得都大富大贵;在幽静角落独自行走的,也不见得心中落寞。追求各自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