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慧生出生后,溥杰(左一)与妻子(右一)喜不自禁
公元1937年,中华民国26年,日本昭和12年。一场特殊的相亲仪式在日本东京举行,这场相亲仪式的男女主角以及牵线的红娘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且让我们来看一看:
男方:爱新觉罗·溥杰。父亲是清朝最后一位摄政王载沣,哥哥是清朝末代皇帝、现任伪满洲国皇帝溥仪,1929年后到日本东京学习院、陆军士官学校留学6年,1935年回东北,现任伪满洲国任宫内府侍从武官。时年30岁。
女方:嵯峨浩。嵯峨实胜和尚子侯爵的长女,嵯峨家族在日本公卿中是仅次于五摄家、九清华的名门豪族。嵯峨浩父亲的祖母南加子是
明治天皇生母的同胞兄弟、宫内侍从中山忠光卿的独生女儿,嵯峨家与天皇有着血缘关系,并且来往极其密切。时年23岁。
媒人:日本关东军。出席相亲仪式的是曾任关东军司令的本庄繁大将,以及陆军中佐、时任伪宫内府“帝室御用挂”的吉冈安直。
这次相亲会的结果让三方都感到满意,用现在的套话说:在全体代表的共同努力下,这次相亲会开得很成功,是一次团结的相亲会、胜利的相亲会、奋进的相亲会。
首先,男女主角对彼此都很满意,他们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内心深处却已经是暖流涌动。原来,溥杰和嵯峨浩事先都看过对方的照片,第一眼的印象都非常好,在溥杰眼里,嵯峨浩温文尔雅,美丽娴静,外貌有点像当时他很崇拜的日本宝冢戏场里最红的当红女星草笛美子;而在嵯峨浩眼里,第一印象觉得溥杰温和安详,虽然戴着军帽,但五官端正,眼镜后面的眼睛聪慧而明亮,与其说像个军人,不如说更像个学者或文人。
或许嵯峨浩原本以为这个女真人的后代加上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一定是个不怒而威、令人望而生畏的“肌肉男”、“暴力哥”之类的,这下倒是可以放心了。有趣的是,与那些高大凶猛的祖先们相比,溥杰生得较为矮小瘦弱,是兄弟中唯一一个小个子,这样的外型在很多人看来已经“退化”了,不过这在与嵯峨浩的相亲中反而成了一种优势。或许整天摆弄茶道与盆栽的日本人过惯了精致的生活,连找男人的标准都是“精致”的。
需要指出的是,照片往往跟本人有一定的距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过以前是由于照相器材与技术都比较落后,因此照片往往比本人难看,只要照片瞧上了,本人一般没有什么问题;而现在正好相反,照片上玉树临风,现实中可能是一颗歪脖子树,照片上倾城倾国,现实中只能倾倒胃口。再说现在什么东西都造假,远观清水芙蓉,近看都是人工雕饰。因此,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则死。
另外,原本嵯峨家对于这场婚姻持的是抵触的态度,反对最激烈的是嵯峨浩的外祖母系子,这次外祖母见了溥杰本人之后,态度居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变成支持外孙女的婚事了。而作为媒人代表,关东军的长官们表现也不错,特别是吉冈安直一改平时的死板面孔,成了一个相声演员,讲了不少笑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次欢乐、祥和的相亲会背后竟隐藏了一场巨大的政治阴谋呢?
一别十六年,这是民国版的杨过和小龙女
让我们再回到1945年去。
中日战争的8年,正如大部分中国人一样,对于溥杰和嵯峨浩夫妇同样是十分漫长而难熬的8年。只是前者更多出于肉体的折磨,而后者更多来自心灵的煎熬。尽管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夫妻俩先后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1940年3月,嵯峨浩生了二女儿嫮生),尽享天伦之乐,然而,活在日本人刺刀的阴影下,一家人的生活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战争到了后期,随着日本人的节节败退,预料到大事不妙的溥杰更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1943年秋天,溥杰再次被派到日本陆军大学学习,他携家带口而往。然而这时日本国内的状况也日益恶化,由于战时物资的匮乏,就连像他这样的人吃饱饭渐渐都成了奢侈。到了1945年,情况更加恶劣,连陆军大学的教官们都走上了战场,溥杰已经无书可读,再加上他放心不下远在中国的
溥仪,于是决定回国去。
1945年2月,溥杰和嵯峨浩带着嫮生乘军用飞机返回新京,7岁的慧生因为要读小学,留在了日本的嵯峨家。清晨,慧生在日本的羽田机场为父母送行,这天天气很好,隔着飞机的窗户,溥杰清晰地看到慧生微笑着朝自己和妻子挥手。只是他预料不到,这竟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心爱的女儿。
日本困兽犹斗,回到东北的溥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被抬上砧板的那一刻。1945年8月,苏联宣布对日本作战,出兵中国东北。8月10日,溥杰从吉冈安直嘴里得知苏联的几千辆坦克已经越过国境,估计第二天就会到达满洲国的首都新京附近,关东军打算带着溥仪退守通化,并通知他们做好战败自杀的准备。
听到这个无情的消息后,溥杰血往上涌,他认为与其被日本人逼着在通化自杀,不如就在这里选择自我了断,这样至少死得比较有尊严,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枪套……
就在这时,嵯峨浩疯狂地扑上前去,夺住了溥杰的手:“住手,死还不容易?可你们兄弟俩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你怎么能丢下皇帝先去死!”
嵯峨浩的一番话让溥杰从死亡的冲动中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家庭、这个“国家”的责任,是妻子的一番话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正是到了大难临头,才看得出真正的夫妻情分啊!
8月11日,日本关东军和伪满洲国宫内府开始了“迁都”,实则为狼狈的逃难。在一片慌乱和滂沱大雨中,所谓“迁都”开始了,溥仪和溥杰等随身官员以及家属们由关东军警卫军和宫里的警卫军护送着乘坐宫廷列车南逃,与溥仪一同南逃的还有清朝历代祖先的牌位。列车在长白山与鸭绿江之间一个名叫大栗子沟的地方停下来,这是一个靠近中朝边境的小山村,因为溥仪曾逃难到此这小山村才为后人所知。溥杰说:“这里风光明媚,长白山层峦叠嶂,早晚随着阳光的浓淡,不断变换它的新装,可是我们无心欣赏,再美丽的风景也徒然让我们黯然神伤。”
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溥仪、溥杰、嵯峨浩、吉冈安直都第一时间在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一消息,所有人都在流泪、痛哭,尽管哭泣的理由并不一样。
8月18日,溥仪宣布退位,“满洲国”解体,短命的伪满洲国在生存了13年零5个月之后,在大栗子沟这样一个偏僻得适合隐居的地方结束了它的尴尬生涯。那些从新京捧来的清朝历代祖先的牌位被扔入熊熊烈火中,溥仪和溥杰兄弟复辟大清的梦想随之烟消云散。在爱新觉罗崛起的长白山麓,一个王朝的起点也成了它的终点。
事后兄弟俩一合计,觉得唯一的道路就是逃亡日本,于是通过关东军向日本大本营提出避难请求。溥仪决定从大栗子沟出发,到通化乘飞机经朝鲜平壤到东京,其他人乘火车及轮船相继去日本,一起接受日本政府的保护。
受飞机定员的限制,溥仪的随行人员只有溥杰、三格格的丈夫润麒、五格格的丈夫万嘉熙,毓嶦、毓嵒、毓嵣三个侄子,以及一名侍从和一名侍医,加溥仪共九人。皇后
婉容以及嵯峨浩、二格格、三格格、五格格准备等第二批再去。
溥仪和婉容等人告别,说:“我们先走一步,你们可以坐第二批飞机,或从陆路经朝鲜到日本来。只要到了日本,就没有问题了。至于今后的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已经把钱提前汇到日本去了。”
溥杰也和嵯峨浩道别,他显得很兴奋,因为很快他又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儿慧生了,他对妻子说:“你和嫮生随后就来吧!今后,我再也不当这皇宫内的差使了,我们一家四口子好好过日子吧!”嵯峨浩听了,轻松地答道:“是啊!我随后就来。”
谁能想到,这一分别就是16年!
溥仪猜忌弟媳为日本特务,庆幸其产下女孩
比起居住环境的不如意,更令夫妇俩难受的是来自于大哥溥仪那充满猜忌与敌意的态度。
原来,就在日本关东军为溥杰的婚事牵线搭桥的同时,关东军强迫溥仪签字通过了《帝位继承法》。《帝位继承法》于1937年2月17日签订,并在3月1日,即溥仪在满洲国登基称帝的四周年纪念日这一天正式对外宣布,其主要内容包括:
第一条:满洲帝国帝位由
康德皇帝男系子孙之男子永世继承之。
第二条:帝位传帝长子。
第三条:帝长子不在,传帝长孙,长子及其子孙皆不在,传帝次子及其子孙,以下皆仿此。
第四条:帝子孙之继承帝位,先嫡出;帝庶子孙之继承帝位,以帝嫡子孙皆不在为限。
第五条:帝子孙皆不在,传帝兄弟及其子孙。
……
绕了一大圈,看到第五条我们就一目了然了,日本人的用意无非是想为日后溥杰和嵯峨浩所生的具有日本血统的男孩继承溥仪的帝位奠定法律基础。这个时候,嵯峨浩已经怀孕,如果她顺利产下一个男孩的话,无异于革了溥仪的命。溥仪在自传《我的前半生》里写道:
当我听说溥杰快要做父亲的时候,我整天提心吊胆,我为自己的前途不知算过多少次卦。我甚至也为我的弟弟担忧,因为我相信那个帝位继承法,前面的几条都是靠不住的,只是“其弟之子继之”这一句话。
溥仪甚至怀疑嵯峨浩是日本派过来的间谍,他担心一旦嵯峨浩生了男孩,自己说不定某天稀里糊涂就“龙驭上宾”了。为此,溥仪变得疑神疑鬼,他给自己制定了这样的保护措施:
不在溥杰面前说出任何心里话,溥杰的妻子给我送来的食物我一口也不吃。假若溥杰和我一起吃饭的食桌上摆着他妻子做的菜,我必定等他先下箸之后才略动一点,也只是略动一点,绝不多动一口。
幸运的是,嵯峨浩来到满洲国四个月后,在1938年2月26日这天,为溥杰生下的是一个女儿。溥杰为这个女孩取名“慧生”。
慧生在新京市立医院出生后,很多人都来祝贺,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满洲国”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的表现。吉冈安直给孩子的礼物是一件白色的松鼠皮大衣,他准备了两种绸带,如果是男孩,就用水色绸带;如果是女孩子,就用粉红色的绸带。尽管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但当吉冈知道嵯峨浩生的是一个女孩时,还是大失所望,把系了粉红色绸带的礼物扔下便头也不回就走了。
反过来,溥仪对于慧生的降生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夺位”的警报总算暂时解除了。溥仪除了给嵯峨浩送去贺词之外,还每天派人送来各式各样的补养汤,而且每天汤的味道都不重样。后来,溥仪对这个给自己带来好运的慧生格外疼爱,他招待弟弟一家的时候,特地让慧生夹在他和溥杰之间,同样的场合,溥仪妹妹们的孩子却连上席的机会都没有。每次吃饭的时候,溥仪总是可着劲儿地往慧生的碗里夹菜,生怕她吃不饱,这样的关爱一点也不亚于她的亲生父亲溥杰。
还有一次,慧生穿了件底襟很长的衣服进宫,结果不小心踩着了衣服,摔了一跤。溥仪看见了,急忙跑过去抱起慧生,送到嵯峨浩的身边,对她说:“不要给孩子穿这么长的衣服,太危险了。”溥杰对此感叹说:“溥仪是多么喜欢慧生呀!”
慧生的降临也让溥仪与溥杰夫妻的关系有了巨大的转折,溥仪和溥杰原本因为嵯峨浩而出现了一点裂痕,但现在又修补如初了,自此以后,溥杰一直都是溥仪最可信赖的好兄弟。而对于嵯峨浩,溥仪看她的眼光也不像以前那么杀气腾腾了,温和了许多。一个女孩的降生竟然挽救了三个大人之间的危机,所以,有人说“慧生”又有另外一层意思,即“会生”。
溥仪很喜欢音乐,弹得一手好钢琴。慧生4岁时,溥仪送给她一台钢琴,由当时唱满洲歌出名的岩田寿子先生教练,当时大名鼎鼎的歌唱家李香兰正是慧生的同学。慧生果然不负其名,悟性极高,钢琴弹得像模像样。后来小女孩又学会了拉小提琴,她曾经进宫,在溥仪的钢琴伴奏下拉了《闪闪的星星》等乐曲。溥仪还常把李香兰叫来,同慧生一起弹琴助兴。
慧生学起话来进步得也很快,她按照清朝皇族的规矩,称父亲为“阿玛”,母亲为“奶奶”。慧生最喜欢父亲溥杰,曾经自己编了支歌《阿玛和小慧生》,并用自己喜欢的拍子唱给父亲听。溥杰为此高兴得忘乎所以,每次都跟女儿一起唱,似乎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孩儿,他说:“当我们父女俩边唱边玩沉醉在美妙的歌声中时,我真感觉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而嵯峨浩也被父女俩的快乐所感染,后来她回忆说:“那时候真是我们家幸福的鼎盛时期。”
来源:本文节选自东方出版社《民国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