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铮收复外蒙 冯玉祥为什么刺杀徐树铮?
山南慕北 2016-01-13
徐树铮
徐树铮收复外蒙
1919年11月16日晚,徐树铮邀驻库伦都护使陈毅小聚。两人放量痛饮,徐树铮的酒量很厉害,把陈毅灌得酩酊大醉,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徐树铮告诉他,活佛哲布尊丹巴已经在给中央政府的呈文上签了字。
陈毅听了大吃一惊。原来徐树铮唯恐夜长梦多,都等不及让活佛再考虑考虑。就在他和陈毅举杯痛饮的同一时间,他办了一桌“鸿门宴”,令参谋将哲布尊丹巴等人请来吃饭,席间就有言在先:活佛不在呈文上签字,今晚谁也不能走!
对撤治而言,这是最关键的一天,陈毅和王公交涉了十多个月而未果的撤治问题,就在这一天以极其干净利落或者说“霸道”的方式解决了。
11月17日,外蒙自治政府将自愿撤治的呈文分别送交都护使陈毅、筹边使徐树铮,请求代转呈送北京政府。北京政府收到呈文后,徐世昌即以大总统身份发布明令,宣布取消外蒙自治,同时废除相应的中俄条约。
外蒙取消自治,是近代史上震惊中外的一件大事。徐树铮10月29日到库伦,11月17日尘埃落定,在短短的十八天时间里,他不须一枪一弹,不费一兵一卒,仅凭“恩威并施”手段的运用,就得以大功告成,使外蒙重归中华版图,确实是“非常之人,立非常之功”。
至此,徐树铮完成了一生之中最为得意也最为重要的一次壮举。11月24日,他载誉回京,向政府进行述职。各方面的贺电贺函已如雪片一般飞来,皖系内部自然是击掌相庆,梁士诒贺函云:“冒雪北征,保国安边,苦心远识,令人倾倒”。连孙中山也来电祝贺,称自清末以来,割地丧权之事不绝,中国已久无汉代陈汤、班超、傅介子那样能出塞为国建立殊勋的人物。徐树铮在短时间内就建此奇功,足以与上述这些古代人杰比肩称雄。
在当时南北对立的情况下,孙中山的这一表态引起了某些国民党人的抗议。孙中山不改初衷,批复道:“徐收回蒙古,功实过于傅介子、陈汤,公论自不可没。”
国务院决定裁撤库伦都护使署,原都护使陈毅奉调回京,改任豫威将军,外蒙事务交由筹边使署全权处理。不久,总统徐世昌又特派徐树铮为册封专使,负责到外蒙主持活佛的册封典礼。出使之前,徐树铮的老幕主段祺瑞亲率政府官员、议员百余人在故宫保和殿举行了欢送大会。
重返外蒙,紧张和忙碌已被轻松所代替,但心情却更为激动。上一次徐树铮随身所带的是“六十三条”,这次则是一本《汉书》。
徐树铮的诗文水平很高,自称填词海内第一,其诗句“美人颜色千丝发,大将功名十万骑”在当时广为人知,而它也恰好可以作为《汉书》的题记——如同孙中山所例举的那样,这本古书所记载的汉代,乃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最雄健的时代之一,其间涌现出了太多的勇士和外交家,傅介子、张骞、陈汤、班超……。他们出使西域,安定边锤,言必行,行必果,其事迹至今读来仍令人血脉贲张。
徐树铮走一路,看一路,吟一路,途经驿站时,心潮澎湃,夜不能寐,便忍不住披衣下床,在驿馆墙上题写七律一首,开头第一句便是:“冲寒才觉铁衣轻,莫负荒沙万里行。”
徐树铮顶风冒雪,风尘仆仆地再次回到库伦。蒙人将徐树铮奉若神明,军民出郊十里,夹道相迎。进入库伦城后,大街小巷已经全都挂上了民国的五色国旗。
1920年元旦,徐树铮在库伦佛宫主持册封大典,典礼十分隆重,据蒙人说,乃千年未有之盛举。当徐树铮将册封令与七狮金印交到活佛哲布尊丹巴手中时,整个库伦城一片欢呼之声。
冯玉祥为什么刺杀徐树铮
徐道隣的父亲徐树铮遇害于廊坊,凶手是自称“为父报仇”的陆承武。但徐道隣知道,陆承武只不过是个傀儡,“稀里糊涂地唱了一出孝子的戏”而已。幕后的黑手,实是当时手握京畿兵权的冯玉祥。杀人案的执行者,则是冯的下属张之江。这是民国时代的一件名案。其背后,是一位法学家的复仇故事。
徐树铮枪毙陆建章,外甥冯玉祥记仇
故事须从徐道隣之父徐树铮谈起。徐树铮(1880—1925),字又铮,北洋名将,人称“小徐”,以便与曾任民国总统的“大徐”徐世昌区分开来。徐树铮是清末秀才,弃文从武,为段祺瑞所赏识,被着力栽培,成为段最为信赖的股肱之臣。段视其如己出,为了推荐他,甚至不惜当面与袁世凯翻脸。
民国八年(1919年),官任西北筹边使的徐树铮兵不血刃,使受沙俄控制而“自治”的外蒙回归祖国怀抱。这是他人生的高峰,功劳之高,连孙中山先生也认为堪比汉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班超和“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等卫戍边疆之名将。
徐氏书法遒劲,诗词雅致,精通经史,与当时名士林琴南、张謇、柯绍忞、马通伯谈学论道,相交甚笃;并擅昆曲。1925年访英,在皇家学院以“中国古今音乐沿革”为题进行演讲,连《泰晤士报》亦大表钦佩。可见民国时的武人,既有如“狗肉将军”张宗昌那样粗鄙不堪者,也有如徐树铮一般文武双全之人。
有才者不免恃才,恃才者则易傲物,傲物者往往跋扈,乃古今才士的通病。徐树铮之张扬,甚至连总统都不放在眼里。据说某次人事任命,黎元洪偶然问到被任命者的出身历史,时任国务院秘书长的徐树铮竟然很不耐烦地说:“总统不必多问,请快点盖章,我的事情很忙。”这一性格缺陷,为其人生的悲剧结局埋下伏笔。
民国七年(1918年),徐树铮在天津先斩后奏,以《惩治盗匪法》为由,枪毙了同为北洋袍泽的陆建章。陆建章是天津小站练兵出身,曾任军政执法处处长,杀人如麻,有“屠夫”之称。据说他曾请人吃饭,送客时从背后将人开枪打死,故其请客红帖有“阎王票子”之谓。
陆建章为人固非善类,被传有通匪之嫌,但徐树铮忌之杀之,难免牵涉背后派系之间的利益冲突,且不经审判,即就地正法。而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原是徐树铮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夫人亦是同学,两家关系本不疏远。所以徐树铮此举,于法于理,均未允当。徐道隣回忆,出事后他的母亲非常难过,徐树铮也从不谈及此事,从此亦再未杀人。
陆建章之死,震动官场,不免人人自危,引起恐慌。仇恨的种子,更在一个人的心中深深地埋下,他就是陆建章的外甥,颇受其恩厚的冯玉祥。
陆承武冒名顶罪,徐道隣走上政坛
民国十四年(1925年),徐树铮考察欧美、日本回国。其时北方局势不稳,但顾于考察成果丰硕,他正踌躇满志,执意回京复命。至京述职完毕,他又不听劝阻,执意南返。据说当日段祺瑞案前曾出现“又铮不可行,行必死”的字条,段急派人送徐,徐并不介意,并拒绝军队护送。一而二,二而三,生机一失再失,命乎?
十二月三十日凌晨,徐树铮的专车行至廊坊,被冯玉祥指使部下张之江挟持而去。风雪之夜,随着一声枪响,一代枭雄,竟曝尸荒野,终年四十有六。徐是政府专员,身为同僚的冯玉祥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杀人,而是电报政府,云:“徐上将有功国家,不幸在路上为匪人劫害,其死甚惨,请政府优予裹恤。”其间,更有陆承武呼啸而至,自称为父复仇之一幕。冯之杀徐,据徐道隣事后分析,原因有三:一是徐访欧筹得款项,有望东山再起,冯对此颇为忌惮,先下手为强;二是徐反共立场鲜明,冯当时已经与共产党合作;三是冯欲报陆建章的知遇提携之恩。
古经“父之仇弗与共戴天”,春秋公羊亦有“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复仇的重任,便落到了徐道隣的身上,这是他需要去做也必须去做的。亲属复仇,是贯通不同类型文明,贯穿人类社会不同阶段的伦理法则,国家出现后,固然会通过法律来限制私力救济,但是情法的辩难,不会因为制度日趋精致而消减,却是长时间地存在着。一方面固然是制度并非万能,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人之本能就不是能够被制度化的。此时的徐道隣,弱冠之年,正在德国留学,回国奔丧,再默默返德继续学业,其内心果真平静如斯乎?非也!他暗中查明真凶后,复仇便成了他以后人生的主题。在其提出诉状之前的二十年间,未曾开口说过一次“冯”字,这样的仇恨,何等的彻骨!其内心深处,何等的翻江倒海!
徐道隣曾在《二十年后的申冤》一文中总结自己的心路历程:
凡是读中国书,听中国戏,看中国小说的人,对于他,没有一件比替父亲伸冤报仇更重要的。但是我那时知道,对于我,这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冯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军阀。我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孩子,怎么能谈报仇?想要报仇,必须努力向上,在社会上有了一点地位,然后才能作此想。因此我下定了决心:先拿报仇的精神去读书。等书读好了,再拿读书的精神去作事;等作事有点成就,再拿作事的精神去报仇!
所以,尽管他以《宪法的变迁》顺利地拿到柏林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尽管当时他的公法学造诣甚至超过了同时期的德国学人(其中不乏后来执德国公法学牛耳之才俊),但从此,他再也没有踏上公法的学术之径。等他数十年后再执教鞭的时候,已经转向中国法制史的研究。
尚在襁褓之时坠地伤足,因乳媪匿而不告,数年后遂成痼疾,终生不良于行,故无法如父亲一样投笔从戎,这是徐道隣的憾事。那么要“作事”,就只能是从政了。
君子复仇,二十年未晚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徐道隣回国。因徐树铮与蒋介石的交谊,他被蒋招至麾下,历任国防设计委员会、行政院参议、中国驻在意大利代办、考试院铨叙部司长、行政院政务处处长。十几年间,职务几换,也曾忝列智库,也曾叱咤外交,也曾司局干部,似乎很活跃、很风光,但书生参政,个中滋味,恐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在三十年后发表的《论政治家与学人》一文中,他谈到“世上竟有不少有前途的学者,放弃了他们有把握的学问不做,而到没有把握的政治里去翻筋斗,真是使人难解”,这番感慨,叹息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复仇的机会并非没有,韩复榘曾找上门来,愿助“一臂之力”,但徐道隣何等聪慧之人,如陆承武般的假孝子,他是不愿意做的。“七七事变”,民族抗战,前线部队不乏冯玉祥的旧部,一个中央现职人员若状告冯玉祥,会对军队产生什么消极影响?他们是否会误解中央?他犹豫了。从政并没有给徐道隣带来期待的权力,反倒束缚了他的拳脚,国仇家恨,他需要斟酌衡量。
二十年,杀人罪的追诉年限转瞬即到,好在天可怜见,倭寇已灭,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提起诉讼了:父亲,今天的复仇,是以法之名。
军事委员会的批示下来,依据民国十四年适用的刑法,杀人罪的告诉时效是十五年,也就是说,法律以技术手段,委婉地拒绝了徐道隣的诉讼请求。徐氏马上以抗战八年时效中断为理由提出抗诉,但无论是军事委员会还是法院,再无下文。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徐道隣谈道:
我在递状子时,原就担心不会有结果。但是我一定要向社会指出,谁是那个一直躲在他人背后指使杀人的主凶。他纵然有胆子行凶,但是在二十年后,有人指出他杀人罪行时,他却没有胆子承当,他这种狼狈喫蹩的情形,也使我略感安慰。只是含冤二十年,既未能手刃父仇,也未能使犯人正法,终不免抱恨终天,惟有祷告和希望历史的制裁,永远在人间发挥其正直的力量。
与古典时期一样,民国时代的子女复仇,仍然具有很强的伦理正当性,在舆论上也颇能获得支持。所以施剑翘杀孙传芳,郑继成杀张宗昌,乃至所谓陆承武杀徐树铮,抛开其背后或许隐藏的政治阴谋不说,杀人者或被特赦,或不被追究,皆可说明此点。与施、郑的快意恩仇不同,徐道隣的复仇显得比较独特,或许这与徐受过法学教育,受其规训不无关系吧。他的隐忍,他的坦荡,他的气节,是这个并未成功的复仇故事中让人最为印象深刻之处。我又想,当他投出诉状的一刻,不管成败,他都已经获得了心灵的解脱,“以直报怨”,这是君子之风。
法律的婉拒,或谓不幸,又何尝不是幸运?
段祺瑞在爱将徐树铮被害后的沉默和不作为,曾使徐道隣颇为不满,但后来对情况的了解使他逐渐释怀,相信段并非无情之人,相信段自有他的分寸,其中就包括了解到段祺瑞信奉“轮回”“因果”。佛家学说与古典思想的结合,使得中国的“报”具有宿命与来世的更深刻的意涵,这或许多少能缓和现世的情法冲突,抚慰孝子们内心的愤懑吧。
当陆建章送出“阎王票子”的时候,可曾想到徐树铮背后的一枪。当徐树铮下令就地正法的时候,可曾想到廊坊的风雪之夜。当冯玉祥发出截杀密令的时候,可曾想到黑海上的阴谋……我想,谁都不曾想到。但报应的因果,已经种下。
据说小徐死时,大徐的挽联是“道路传闻遭兵劫,每谓时艰惜将才”,吊诡的是,之前祭奠陆建章时,他亦曾送同样的挽联,是徐世昌的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为,堪耐玩味。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或许就是拨弄芸芸众生的命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