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实际上是清政府改革失败导致的
非我族类 2017-08-24
保路运动
宪政,工具化的悲剧
历史学是一门常思常新的学问,而一个社会和民族的理性水平往往与其历史观相联系,在革命的话语之下,甲午战争之后中国就一直在为革命做准备,清帝国所谓的“新政”也好,“预备立宪”也罢,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这段历史似乎可以被当做“盲肠”一样割掉,雪珥先生则恰恰看到了这场改革之于中国近代百年历史的意义:千古犹行秦政,而就在清帝国最后的十多年,这种政治体制开始了松动,中国加入了宪政的世界潮流。
1909年距离清帝国灭亡不足三年,这本不值得大书特书,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爱新觉罗家族在辛亥革命之后得以“软着陆”,而皇室的“退位诏书”被认为有“光荣革命”的含义。雪珥认为,满清皇室得以善终的原因与皇室改革派的宽容大度不无关系,包括对保皇派、革命派的暗杀行动,都采取了一种罕见的“能容”。用宿命论的观点,这可能是善有善报吧。1909年满清帝国正经历着权力的代际更替,新皇帝还没有成年,而摄政王载沣算是“80后”(1880年代出生),他的几个兄弟掌握核心权力部门,更重要的是,“洋务运动”的那一代人基本已经退出历史舞台,曾经的清流派与洋务派之间的朝堂之争,变成了改革与革命的赛跑。宪政、民主、共和已经成为政治体制改革的目标,在这一点上朝野上下还是有共识的,真正的区别在于谁来主导这场变革。
新领导层上台之后,加快了改革的速度,上任伊始便发布了推动各省设立咨议局的谕旨,这是向地方放权的重要举措。咨议局相当于立法机构,三权分立的原则已经被中央政府接受,先在省一级进行试验。当然议员的选举是有条件的:有知识、有文化、有资金的人可以参选,有人认为这一届咨议局的“质量”远远比民国时期的议会高。中央政府之所以督促各省设立咨议局,一个重要的目的是牵制封疆大吏的权力。自19世纪中叶,地方政府的权力不断扩张,尤其是在19世纪中叶,内忧外患,中央政府难以抵御“长毛”与“红毛”,地方政府获得了收税、练兵的权利。
如果说甲午战争之后,中央政府对改革还有所顾忌的话,那1905年日俄战争之后,改革自强已经成为主流话语。一个宪政国家打败了一个专制国家,这是当时中国精英阶层对日俄战争的一个分析,中国欲摆脱列强的欺辱,那只有宪政一途。行宪是强国的手段和工具,不需几年,中国便可跻身强国之列。这不过是救亡压倒一切的表现,为了强国而试验不同的药方,而且会将药方化约为一句口号或者一个主义,真理压倒了常识,这可能就是宣统朝改革的悲剧根源所在。
应该承认,清帝国的执政者对宪政还是有相当的体认,五大臣出洋考察的报告乃出自梁启超之手,虽然戊戌变法没有推行下去,但是梁启超应该是那个时代对政治体制最有研究的人之一。宪政的机理在于分权与制衡,形成一种基于契约精神的政治纽带,选举、司法独立、地方自治都是宪政的要素,问题的关键是这些“药材”怎么才能熬出一碗救国的“药汁”呢?咨议局成立之后,的确制约了地方长官的权力,因为预算的权力归咨议局,但是咨议局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到北京请愿,希望尽快启动中央层面的立法机构选举。最终,行宪意味着整个权威资源的重塑,政治秩序也将为之一变。
实施宪政的前提是需要政治权威资源,尤其是保持中央政府的权威,否则地方自治会变成地方自立。中央权威来源于兵权和财权,在改革过程中,训练的新军被革命党人渗透或者成为私人化的武装力量,袁世凯对北洋新军的控制并没有随着1909年下野而消失。而财政资源的汲取并没有随着改革推进而增加,中央大员空有改革的蓝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重建海军这样的事情,各地方政府只是出言而不出钱。更要命的是,中央政府推行的现代化改革处处需要钱,教育、市政,甚至户口调查都需要花钱,借着中央改革的春风,各个地方政府开始搜刮民脂民膏,改革的红利变成了黑利,中央财政资源没增加,但老百姓却不得不忍受苛捐杂税,钱哪儿去了?都到了各级官吏的腰包里面。腐败,无处不在,宪政成为贪腐自肥的借口。
改革的节律
改革是最大的红利,这已经是当下中国的共识,释放制度红利是中国增长再起航的砝码。那改革就能释放红利吗?雪珥在《改革都有红利吗?》一书中做了具体的分析,有清一代,立国260多年,可以分为5个阶段,而康雍乾三世进行的改革还是承袭了传统中国政治的套路,到乾隆后期,帝国已经陷入了一场潜在危机之中,嘉庆和道光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改革扭转颓势。洋务运动以“中体西用”为宗旨,以后发优势获得了巨大的改革红利,中国也尝到了现代化的甜果子,东亚第一大海军也使帝国很有面子,最后一次改革起于1901年的“新政”,改革已经到了深水区,改革者决定下河“泅渡”到国富民强的彼岸,不幸的是,这个王朝溺水而亡。
第五次改革为什么让清帝国进入了坟墓呢?首先应该承认清帝国面临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它面临的是一个新的文明的挑战,而且是武装到了牙齿。中国既有的政治制度不足以应对这场挑战,经过洋务运动之后,低垂的果子已经摘完了,如果不进行政治改革,经济也难以发展。如何开启改革的大门呢?这就是改革的艺术,改革是一种平衡艺术,需要平衡不同的利益关系,形塑新的利益格局。
戊戌变法是一群读书人的激进革命,百日维新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断下达新的改革方案,不管这个社会能否承担得起,胡子眉毛一把抓。更重要的是,这次改革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改革团队,康梁一群人都缺少政治经验,空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而义和团的动乱进而引发八国联军侵华让慈禧太后落荒而逃,这两件事情也检测了一下改革的方向,极左极右都是要害死人的,中道改革是比较可行的,所以要“预备”立宪。
无论何种改革都需要人,需要精英的共识,而晚清的宪政理想嫁接在一个帝国的官僚机器之上。1905年科举制度被取消之后,精英缺少了一个上升的渠道,这至少造成了两个不利的效果:一是很多读书人没有了出路,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二是官场上腐败更加严重,因为任命官员靠举荐,这就失掉了公平性,形成不同的圈子。而急于求成的改革者任命了不少“半吊子”“海龟”,结果这些人只从东洋学到了几个名词和概念回来,便开始谋划国政。精英阶层的分裂使改革难以贯彻下去,而不能进入权力场的精英则成为体制的反叛者。
宪政核心是法治,法治意味着一种非人格化的规则与秩序建立起来,需要企业、个人有种自制意识。公理、契约精神在晚清最后几年是稀缺的,每个人都抱着弃船逃跑的心理捞取财富,股市就是圈钱的场所,炒股只是短线操作,没有人愿意做股东,政府发债等同于“认捐”,投机的官僚为了升迁就当是捐款了,这样中央政府的信誉也就被透支了。虽然中国那时已经建立了若干民企,但是却没有企业家,更不用谈企业家精神,通过资本市场筹集的资金被挪用甚至挥霍。
最典型的是四川的护路运动(编者按:即保路运动),被后世认为这是爱国行为,但是真相却是这个公司账面上欠了很多钱,执掌企业的人要求中央政府把这个窟窿堵上,结果被拒绝,于是就煽动舆论来“护路”。爱国主义也好,民族主义也罢,被滥用了,当湖北新军入川“维稳”的时候,辛亥革命来了,一声枪响,各省顺势“革命”,共和取代了帝制,但是缺少权利意识和契约精神的社会,如何共和呢?
利益格局失衡、改革节奏凌乱,加上各种主义盛行,晚清的改革没有改成功,却把自己革掉了。
本文摘自:《凤凰周刊》2014年第9期